阿茅被留下来,廖明给他张大饼,他三两口就吃完,抱了缸米就要离开,却被留住,说要等人犯捉到。
连阿茅都背叛李景风,李四两心想,人饿极了真什么事都干得出,何况现在还没真饿到吊着一口气,只是饿到没力气,他真的相信古人说的人吃人,估计真到那一天,他也得放下那点自尊。
烙饼都让老父媳妇吃了,还谈什么自尊……
李四两没跟去,说之后要放粮,大院还要人留守,他跟刑堂堂主马吉留下。他猜测廖明不一定会跟李景风拼命,他跟着这分舵主十几年,知道他怕麻烦,应该想着分李景风一笔钱,赶他离开,李景风会答应吗?
估计不会,会答应的话,早来勒索不就得了?
门口的大锅早已架起,一阵阵米香飘进。五更天了,再一会就天亮,照往例,这时候等发粮的百姓差不多聚集起来了,他准备到大门外维持秩序。他听到门口弟子喊着,说铁岭帮的粮要到,不用抠省,今日起粥中多米,还发两块肉。
他听到门外欢声雷动,转头望见马吉的冷笑,看到地上二十余口木箱。
之后这些人怎么办?他想着……无论怎样都救不了了。他知道这里剩下多少粮,真要镇上人人吃饱,三天都撑不住。
他正想着,忽地一条人影从屋檐上飞下,是那个李景风,他不是躲在镇西大院?
连阿茅都傻了。
李景风抢入大院,大部分守卫弟子都跟廖明出去,又有六名弟子在门外顾着大锅,院子里仅余的十四名弟子立刻围上,挥刀劈出,李景风身子一滑,从两人间隙间穿过,回过头来,长剑抖动,打昏一名,踹飞一名。
屋内剩下的十二人也即抢上,团团包围住李景风。李景风尽力不杀人,但这十二人都是吃饱喝足的守卫,不比一推就倒的饥民,他拔剑刺中一人大腿,回身掌劈一名,背后风声响动,闪得稍缓,“啵”的一声,幸好只是轻微划伤,他向后一脚踹飞一人,要往王猛冲去。
王猛见李景风被围,正自心急,见李四两抢上前来,知道他要以自己为人质,不住挣扎。李四两一把揪住王猛,心念电转,猛地一刀劈下,劈开王猛身上束缚。
“李四两,你做什么!”刑堂堂主马吉见李四两放开人质,抢上一步挥刀攻来。李四两推开王猛格挡,他饿得很,廖明给的食物他全给了父亲跟妻子,两刀撞击,李四两手腕一软,腰刀脱手,被劈中胸口,鲜血喷洒。
马吉大怒之下要取李四两性命,一刀往他胸口戳去。王猛方从讶异中醒转,飞扑而上,将马吉撞倒在地,两人斗了起来,李四两趁机起身往门口奔去。
“我没出卖你!”他大喊着。
今晚他犹豫许久才出门,他本决心帮李景风,赶到客栈才发现另两名弟子早出卖了李景风。他见廖明人多势众,以为李景风必死无疑,于是改换想法,决定为了妻儿拦阻李景风,对廖明投诚,保住一家性命。
可真听到镇民在外欢天喜地地喊叫,他又不忍心,见李景风闯来,他又改变心意。
他叫李四两,半斤是八两,他只有一半的一半,这辈子就是个不上不下的性子,想当坏人狠不下心,想当好人又没勇气。他想要自尊又没勇气仗义,不屑抢粮又担忧家人饿死。
他奔向廖宅大门,马吉知道他想干嘛,忙放声大喊:“拦着他!”
三名弟子放过李景风,从后追上,李景风见李四两危险,连环两剑戳倒两名弟子,闪身从包围中钻出,又是连环两剑从后刺倒两名追兵。
仍有一人追上李四两,一刀劈中李四两后背。李四两饿得头昏眼,没力气反击,身子前扑,双手按住大门一推。那人正要下杀手,李景风赶到,飞起一脚将他踹飞一丈有余。
“廖明要逃!”李四两放声大喊。门外聚集着上千镇民,见他浑身是血,不禁一愣。
“没有粮,什么都没有!廖明要抢我们的钱逃走!”李四两放声大喊,“没粮了!铁岭帮不是来送粮的,是来抢钱的!”
门外的弟子抢上,挥刀砍向李四两,李四两跌坐在地,闭目待死。剑光及时从门后飞出,那两名弟子唉叫一声,摔倒在地,李景风扶起李四两,问道:“你没事吧?”
李四两脸色惨白,望向院内,院内的弟子同样脸色惨白。马吉与王猛早已罢斗,怔怔望着门口,廖明的夫人也来到大院,五官扭成一团。
“没……没粮……没粮了?”站得近些的镇民早饿到脸无血色,原本苍白的脸此时却染上一层红晕。
砰、砰,几个人摔倒在地。开始有交头接耳的声音,有人说不信,有人说不可能。
更有几人动了,他们走向廖家大院。
有人往前走,就有人跟着走,就有被推攒着往前走的人。一千多个人头,黑的、白的、白的、秃的,前前后后参差不齐,最后头的往前一挤,中间的又往最前头的挤去,把前头的往前推了一步,像是后头推着前头,又像是前头领着后头,一千多人的人潮像条蠕动的蚯蚓,忽高忽低往大门靠近。
他们走得很慢,门外的弟子似乎也忘记喝止。李景风察觉不对,挽着李四两退进院子,王猛赶忙上来。李景风望了眼阿茅,那张小脸也涨红着,喃喃自语道:“完了!完了!”
突然一声大喊,也不知是谁喊出的,千多人一齐涌入大院,门口的弟子哪里敢拦,慌忙逃窜。
煮粥的大锅翻倒在地,顾不上烫就有人趴在地上,就着大锅,把地上的热粥一把一把铲进嘴里。这太慢,他们用碗连土舀起,不知道是土多些还是粥多些。
大缸被打破,酱菜被一把把捞起塞进嘴里、怀里、袖中,几块肉干只一眨眼便被抢食完毕。
在镇西大院扑个空的廖明知道中计,连忙赶回,却只能惨白着脸在远处观看,不敢靠近。
饥民涌入大院,李景风抓着李四两纵身跃上廊道檐顶,王猛跟其他弟子也连忙爬上围墙。阿茅抱着缸米不肯放手,但他瘦弱的身板只靠一只手攀不上墙沿,涌入的人群将他冲倒,阿茅眼泪直流,紧紧护着怀中那缸米,有人来抢他就咬,无论脸上吃几拳,依然紧紧抱着那缸米不放。
但这是徒劳,他被推倒在地,米缸被打破,碎片扎得他满手满脸是血。他被推搡挤压,危急中一只手抓住胳膊将他捞起,不正是李景风?阿茅怀中只剩下几颗沾黏在衣上的米粒。
“看你干的好事!”阿茅大哭着。没了,什么都没了,粮没了,臭老头不会要自己了。
廖夫人可没这么好运,饥民涌入时,她转身就逃,很快被饥民追上,被扑倒在地,人群从她身上践踏而过,她叫了几声就再无声响。
马吉早翻墙跑了。
所有人涌入后院,那里有烙饼、酱菜、腌肉、咸蛋,各式干粮被堆放着。
太少了,就这么一点,怎么够吃?
抢,见着什么就抢什么!
李景风、王猛、李四两都没见过这等阵仗,李景风道:“到后院看看!”
他快步奔向后院,屋檐上看去只有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挤得没半点缝隙。所有人都在争抢粮食,第一排的人抓起腌肉,被背后面的人推倒,有人捞着几颗咸蛋,也被推倒。有乖觉的脱下衣服装食物,后人纷纷仿效,但他们走不掉,因为他们想离开时就被后头的人挤压,抢夺。这院子太小,容不下一千多人,他们挤在粮食前,有人摔倒在地,被人群践踏,死得一声不响,殴打、抢夺,抢进院子的人虽多,但没人能真正带走食物。
这得死多少人?
他们涌向米仓,米仓已经上锁,他们拿石头不住敲打锁头。李景风纵身上前,左手攀住仓檐,居高临下,提起初衷就打。他挥剑如电,敲打一双双饥馋的手掌,不住喝止,想将前排人驱赶开来,却哪里有用?即便前面的人想退,后边推挤,怎么收止得住?
王猛直呼危险,要李兄弟快回来,李四两从恍惚中醒来,这才惊觉自己干了什么。
李景风眼看收止不住,一咬牙,踏着围墙往前院奔去。此时天色刚明,因这一夜诸事纷杳,灯笼还未及收起,李景风摘下灯笼,纵身跃回米仓上,大喊道:“不要抢了!”一脚踏破屋顶,坠入米仓。
众人以为他要抢米,更是加紧毁坏锁头。忽地里头升起浓烟,李景风猛地穿顶而出,落在米仓屋顶上,浓烟从从门缝中窜出,呛得前排人不住咳嗽,只得往后退,后头的进,前头的退,挤成一片。但这僵持只维持一会,浓烟夹着火光逐渐蔓延,连后方的人也察觉不对,不再推挤。
所有人都愣住了,王猛、李四两、阿茅也愣住了。
李景风竟然放火烧了米仓?
这火像是把所有人惊醒一般,都愣在原地。
“救火!救火啊!”有人猛地醒悟大喊。救火声此起彼落,可怎么救?千多人挤得水泄不通,谁都不愿意退出。
李景风就站在着火的米仓屋顶,浓烟飘在他身后,他大声疾呼:“我有粮!管饱!”
这话又惊了众人一次,所有人都瞪着这名不认识的外地人,顿时安静下来。
“通通退出大院!我管饱!”李景风复又大喊,“再不出去,让你们全饿死!”
李四两顾不得伤势,也高声大喊:“退出去!通通退出去!这人能信!他有粮!”
米仓的火势瞬间扩大,浓烟扩散开来,火光已从门缝中透出,李景风也跳到一旁围墙上。大院中的百姓不得已,有人渐次退出,后头松动,其他人也跟着离开。
大火熊熊不止,内院里的百姓都已离开,李景风这才发现,阿茅不知何时已经跑了。
“李大哥,你伤势如何?要派十个人进来救火,剩下的巡逻,防乱。”李景风道。
李四两点点头,想要跃下围墙,身子一晃险些摔下,王猛连忙拉住,却被他扯下围墙,险些摔个狗吃屎。
“我扶你!”王猛脱下衣服为李四两包扎伤口,转过头问李景风道,“你哪来的粮?”他心中怀疑,若不能解决这事,镇民只怕要全饿死。
“粮很多,我们都见过。”李景风道,“我们去劫点苍的粮车!”
王猛又吃了一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