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初露风芒(三)
直到过了子时掌门才放他离开,这场决斗约莫是以六十七比一的比数获得压倒性胜利。李景风自己都觉得是不是对这孩子太狠了。但他实在忍不住手痒,都快十年没打过陀螺,自己以前在易安镇,可是认真钻研过一阵,杀得全镇孩子丢盔卸甲呢。
不过显然穆掌门不介意输得这么惨烈,直到最后一刻,他还精神旺健,不见疲态。
第二天李景风起了大早,掌门新宣布的决定让隽爷跟其他人都感到意外。隽爷尤其反对。
“这是示弱!”隽爷道:“难道掌门怯了?”
掌门对这个姊夫似乎有些忌惮,显得有些犹豫。
“这叫先礼后兵。”李景风怕事情有变,帮忙缓颊。
“我们派过了。再谈只会让他们更嚣张。”
“我不是北星门的弟子,死了不可惜。”李景风道:“我的耳朵你们也不需要。”
隽爷甩手喝道:“没必要。”
李景风并未理会他,拱手对掌门行礼道:“掌门,我去了。”
掌门讶异道:“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李景风见他竟然关心自己,讶异之馀,又有些欣慰。
“我派人去井边打水,你跟着去。”掌门仍然担心他危险:“遇到危险,就别跟他们招呼。”
隽爷道:“掌门,我们才刚取过水,遇到南星门又得打一场。死伤弟兄怎么办?我们还得留着人手,等帮手来了,才好一举将他们打垮。”
“不会有事的。”李景风拱手行礼后就离开。
隽爷先是喝止不住,后又冷笑。哈老在门外追上李景风,低声道:“南星门的掌门年轻力壮,武功很高,隽爷也不是对手,所以才要找帮手。”
李景风道:“多谢哈老关心,我会见机行事。”
他从南方出镇,前方是一座高山,也不知有多高,只知道山上积着雪还没化。周围除了这山之外,就是一片黄土。
他打定主意,先劝南星门让出水井,必要时,自己会出手,或许打倒几个主谋,不管怎样,要找到平息这场纷争的方法。
这里相当平坦,可以说一望无际,以他目力,很快就看见两里外那口井,还有井边四条人影。这让他稍微放心一点,这里不是好埋伏的地方,他很容易就能看到对面的行动,他心想。等他走得更近时,看到的景况却是出乎意料。
水井旁站着四个人,手上持着像是锄头的东西,但更短,手柄只有两尺左右。青城也有产药材,李景风认出那是挖掘药材所用的药锄,可以用来除杂草,还有挖坑。
药锄没让他意外,让他意外的是这四个人。
他们比北星门的弟子更瘦。
他以为占住水源的南星门应该比北星门更富裕才对,不然北星门为何如此忌惮。
“站着!”对面的一名汉子发话,他下巴尖得令人难受,不知道是瘦出来的,还是本就如此。
李景风没有照他说的话停下脚步:“我想见你们掌门!”他继续走向前去。走到四人面前。
几乎是毫无征兆,那个尖下巴的男子就将手中药锄挥向他手臂。李景风伸手接过,一发劲将他手上锄头夺下。剩下三人见状,有气无力的吆喝一声,也挥锄向他劈来!李景风闪过其中一锄,双手抓住两人手臂,轻轻一扭,缴下两人的药锄。
他不敢太出力,这么细瘦的手臂,他怕不小心就扭断了。
最后一柄锄头挥来,被他一脚踢开,但尖下巴的男子没有放弃,从后一拳打向李景风背上。李景风侧身避开,他觉得不好纠缠,右手扣住尖下巴的左腕,身子下沉,左手扳住对方膝弯,像是帮他翻筋斗似,将他身子转了四分之一个圈。
趴的一声,那人臀部先着地,摔的一个叫疼。
“别动手。”南星门的功夫远没有他所想的高强,李景风将地上四柄药锄拾起,“我想见你们掌门。”
对方震慑于他的武功,一人骂道:“操!北星门的走狗!”这语气中有愤怒,还有一丝哀戚。
“我们不会让你见掌门。”摔倒在地的尖下巴骂道:“你是北星门那群杂碎请的帮手!”
逼他们带路或许是一个办法,但李景风看着四人细瘦的身形,守在井边的如果就这四个人,北星门怎么会抢不着水?
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解答,前方已经有十几个人冲了过来,他们有的拿药锄,有的持镰刀,还有拿木棍的,虽然那棍子已腐朽了大半。不管他们的武器是什么,这些人都比宁卡镇的居民瘦弱太多。
不如直接去镇上吧,李景风下了决心,反正就沿着这条黄泥路朝南走,他往前一窜。避开攻向他的药锄,提起初衷,打了前面两人的膝弯,不等那两人跌倒,又俯身避开了木棍与镰刀。一溜烟钻过人群,往前直奔。
那些弟子在后面吆喝着赶来,却没人追得上他的脚步。
普吉镇不远,距离水井的距离跟宁卡镇差不多,李景风望过去,就落在山脚下,后方不远是一座颇为陡峭的山壁。
然后李景风又发现一件事,让他觉得自己莽撞的事。
镇门口有上百人等着他。
敢情这南星门是倾巢而出了?
不,随着对面的呼喊声持续升高,有更多的人挤过来,数量从一百变成两百,或者……更多?
他算不清楚了,他终于知道北星门忌惮什么,对方的人数明显占了上风。
自己可不是三爷,这样百来人一拥而上,自己可没把握闪躲得宜。八成得往来路逃跑。那方向容易多了。李景风连忙停下脚步。
“我不是北星门的帮手,我只是来传话的。”他高声大喊,声音远远送了出去,也不知道是否被对面吵杂的人声淹没。
“我要见掌门,让我见一面就好。”李景风又高声大喊。
对方显然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那两百多人开始向他逼近,后面已经被前头挡住,还不知道有多少。
李景风开始懊恼自己托大了。蚁多咬死象的道理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两百多人……甚至更多的人冲上,自己该怎么办?
逃跑?那不白来?硬闯,要不伤人那是不可能。这可怎么办才好?他握紧初衷,这些人武功不行,如果用龙城九令硬闯过这些人潮不是没机会。当然肯定有杀伤,可闯过后呢?到了镇上不就被前后包夹?如果里头还有两百人,自己不被包夹死了?可对方怎么可能有四百人?四倍的人数,北星门找谁来当帮手能打赢?三爷吗?
他真没想到,北星门估计着也只有不到百名弟子,南星门竟然比他们多上倍馀?既然有这么多弟子,为什么不直接攻击北星门,这也是他原先的想法,他认为可以谈的原因,是因为双方都还没赶尽杀绝。显然各有顾忌。
闯过还是回头,他犹豫着,就算要帮忙,也不能平白送死,还是要斟酌行事。
但李景风还是决定迎向那两百多人,用稳定的脚步,不急也不带杀气的态度走到那两百人面前,像是经过的路人一般。甚至,李景风举起手打了个招呼。
“我想见你们掌门,你们连使者都不见吗?”当最领头的那个人距离他剩下三丈距离时,他再度开口,用确定对方听的见的音量说话。
“见掌门,你会割掉一只耳朵。”为首的那人说道:“滚回去。”随即挥起药锄砸下。李景风扭住那人手腕,将药锄反抵向那人喉咙。动作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众人见他武功高强,忍不住惊呼出声。
“北星门请了很厉害的帮手,打起来你们会死伤惨重。我是最后一位使者,起码也派人通报一声。”他放开那人。退开了两步,索性坐在地上,表示自己并无敌意。“掌门说不见,我就走。但我希望你们帮我说清楚,我是来帮你们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过了会,终于有人回去报信。
围上来的人也纷纷散去,但他们还是守在镇门口。方才在被李景风打倒的那几名守卫兀自瞪视着李景风。李景风把药锄还给他们。他们接过之后也没有道谢,又回去守着水井。
过了约半个时辰,镇里走出一个人。
“掌门答应见你。”
他走进普吉镇时,几乎镇上所有人都站在自家门口围观他,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武器,最常见是药锄,还有耙子、菜刀,最糟糕也得拿柄扫把充门面。这些人多半靠在墙壁上,或坐或卧。眼睛里也没有光彩。只是直勾勾把视线跟着他。
如果说宁卡镇是穷得剩下一条裤子,那普吉镇肯定是连裤子都穷没了。宁卡镇是瘦得没油,这里的人却个个瘦得没肉。
怎么回事呢?李景风原预想会见着跟宁卡镇差不多的景象,但这里比宁卡镇糟多了。
不仅瘦,而且老,李景风察觉,这镇上的居民绝大多数都在四五十岁以上,或许只是因为刻苦的日子让他们显老。但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确实是不多见。可能只有二十来个吧。
他被带去一间院子,院子的规模倒是与北星门相同。只是里头连张靠背椅都没有。
南星门的掌门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身长应该不足八尺,李景风目测比自己矮半颗头左右。是全村最健壮的男人,下巴镶着细碎的胡渣,一双细眼跟蓬松的乱发,像只没梳理好毛发的狻猊,地痞似地屈起一脚坐在桌子上,一把带着皮鞘的刀子就搁在脚边。
“操!这时候还有人送耳朵给咱们添菜!”他咕哝着,李景风不怀疑他会把割下的耳朵吃掉,在这种地方谁也不会浪费粮食,他甚至认为对方可能会后悔没有多割一只耳朵。
“我是来谈判的。”李景风道:“我希望南星门能让出水井。”他看到有人在掌门耳朵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掌门微微皱眉。噘了噘嘴。
“我姓洪,洪有黍,不是老鼠的鼠,是田里种的黍。你是北星门请来的帮手?”洪有黍问:“他们说你功夫很好。三两下就能打倒我们一个兄弟。你口音怪,不像是镇上的人。”
“我叫李景风。”李景风拱手弯腰,打了个大躬,“北星门的人缺水。能不能商量一下。”
“我他娘的还缺粮、缺肉、缺女人、缺儿子、缺钱,最他妈不缺的就是命!”洪有黍大吼。
“北星门南星门本是一家,井里的水也是两家共有。你抢占了,他们要跟你们拼命。杀伤起来,两边得死多少人?还是你真想灭了北星门,接管他们的地盘?”
“他们想发仇名状,到时真是两败俱伤。”李景风继续说着。
“发啊,操,他娘的我还怕那小瘸子不发!”洪有黍拍桌大骂:“操他娘的合着他们还占着委屈是不?”
“你开个条件,让我回复也好。”李景风看着周围,院子不算太大,若是事情有变,他得有下一步。不知道这个掌门的功夫怎样。
“操!”洪有黍挥手一掷,李景风正待要闪避,却看他手上空空无物。
“我他娘的要是有东西,我就砸你,就这镇上连能砸的东西都没。”洪有黍指着李景风:“把他耳朵割下来。”
李景风猛然窜了出去,这里有两百人包围着,可不能坐以待毙。他立刻冲向洪有黍,伸手去夺对手放在桌上的刀。
洪有黍也不是个草包,早有戒备,但他没想到对方不仅反应快,身法也快,而且不是逃,是迳自向自己冲来。他瞬间察觉对手意图,即刻伸手取刀,当李景风抓住刀鞘时,他已握住刀柄,双方同时用力拉扯。
刀出鞘,洪有黍还是快了一步,他坐在桌上,居高临下,挥刀就往李景风头上砍去。然而他却感觉到自己身子向后倾倒,屋顶在眼中快速晃过,奇怪!自己明明没有被打中阿。
原来李景风右手抢着刀鞘,左手立刻就掀翻桌子。洪有黍奋力夺刀,重心全向后靠,那一刀来不及挥下就被他掀翻在地。总算他武功不差,身体失去平衡瞬间,腰一挺,一脚踢在桌面,身子打横摔出,左脚一踏,踉跄退开几步。李景风趁机抓住翻起的桌脚,一回身,将桌子向后甩出,力道猛恶至极。将正要赶上的南星门手下打得人仰马翻。就这样一阻追兵,趁着洪有黍刚站稳身子,欺上前去。
洪有黍见他欺进,大喝一声,双手握刀向前刺出。刷的一声,被李景风用刀鞘分寸不差套了回去,洪有黍感觉手上一股巨大扭力传来。知道对方要夺刀。双手紧握刀柄。眼前一,砰的一声,鼻梁剧痛。只觉眼冒金星,已被李景风迎面揍了一拳。双手不禁松动,刀也被夺走。随即衣领一紧,又被扯向前去。左手被扳向后方。扭成个不自然的型态。右膝一软,半跪在地,李景风已将刀架在他脖上。大喝道:“不许动!”
这几下兔起鹄落,李景风发难、翻桌、掷桌、夺刀、擒人,一气喝成,实是李景风观察情况后经过盘算所为。院外的喽啰还来不及抢上,掌门已经遭擒。不由得全都愣住。
洪有黍甚至直到自己被擒,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咬牙切齿,愤恨不已,怒道:“杀了我你也出不去,小瘸子给你多少银两,让你把命赔在这?”
李景风道:“我想好好说,你就是不肯。非要害死人不可吗?”
“操!那普吉镇的人就该死?他娘的吃干抹尽不吐骨头!有这样欺负人的吗?老子不甘心!”洪有黍破口大骂。又对手下道:“他娘的楞什么?上来杀了他。要不村里全饿死了。”
李景风听他说得蹊跷。心中起疑,又见那些弟子投鼠忌器,不敢上前,却又跃跃欲试模样。似乎真被逼得急了,也得同归于尽。于是问:“你说什么饿死?”
洪有黍只是咬牙不说话,李景风道:“你是条好汉,可不会好好说话,这里谁是副掌门?或者长老?能说得上话的人?”
一名瘦弱老者排开众人走上,道:“我是南星门的长老,你想说什么?”
“你让所有人出去,这两百人看着门口,我跑不掉,让我跟掌门慢慢聊,把话说清楚就走。掌门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绝不杀伤一人。”
那老者犹豫半晌,终于道:“大伙出去守着门口。把这院子都给包围了。”
众人恶狠狠盯视着李景风,老者不住催促,这才渐渐退出门外。
“把门带上了。”李景风嘱咐。
等所有人退出去后,李景风放开洪有黍,却没将刀归还。只道:“我们好好说,我叫李景风,是个路客,经过宁卡镇,听说你们霸占了水井。自愿来当说客。”
“干你屁事!”洪有黍骂道。
“是不干我的事。可我想知道……”李景风搔搔头,席地坐下,道:“你也坐下,我们慢慢聊。你说镇上的人快饿死了?我想我能不能帮上忙。”
洪有黍半信半疑,见他似无恶意,且估计自己难以在对方面前逃脱,这才坐下,可仍保持着约两丈的距离。
李景风见他终于肯好好谈,点点头道:“北星门说,你们霸占了水井!”
“屁!那水井是我们的!”洪有黍说着,眼神飘移,似在寻找脱逃的机会。看来这人不一昧鲁莽,只是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李景风却看得仔细。
“百年前,这两个镇上还有条小河。叫公田溪,耕田、喝水,洗屁股都够用。”他把一只腿屈起,用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