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辰觉得有理,两人过了慈心医馆,还没到顺如巷子就听得一片吵杂声,远远看去,光亮透出屋檐。朱门殇吃了一惊,沈未辰脸色大变。朱门殇双脚一夹,顾不得宵禁,快马往顺如巷子奔去,沈未辰施展轻功跳上屋檐,连续几个纵跃,少了巷弄曲折,比朱门殇还快些抵达。
只见顺如巷子两端挤满人群,喊杀声不绝于耳,谢孤白住所附近街道上屋檐上都被团团围住,沈未辰心中一凉。那是附近居民的护院,还有闻声赶来的巡城卫队,正与一群人厮杀。沈未辰见当中一名蒙面人武功高绝,手持钢刀,在屋檐上左冲右突,掩护手下突围。她抢上前去,身子一滑穿过人群。这人武功极高,沈未辰不敢托大,抽出唐刀向前一刺,对方接过招来,像是吃了一惊。沈未辰忧心谢孤白安危,不与他纠缠,压过他刀身,顺势往上劈向他肩膀。那人使个铁板桥,唐刀贴着鼻尖过去,竟还能起脚踹向沈未辰胸口。
这变招巧妙,连沈未辰都感讶异,左手急探,反扣住对方脚踝。那人半空打横,扭过身来踢中沈未辰手腕,沈未辰手腕麻痛,只得松手。那人双足落地,连环两刀劈来,沈未辰知道对手武功高强,难以速决,凝定心神与他拆招。
朱门殇策马来到顺如巷子,见前方围成一团,有巡城守卫阻挡去路,当下大喊:“我是朱大夫!跟大小姐一起来的,放我过去!”
附近居民多是权贵,不少人认识这名御用大夫,有人大喊:“是朱大夫!快放他进来!”
朱门殇策马上前,只见一团人围着一人。有人喊道:“朱大夫,谢先生受伤啦!”
朱门殇大吃一惊,翻身下马,抢上前去。又听人喊道:“快送谢先生去医馆!”朱门殇大喊:“别碰他!别碰他!”奔到谢孤白身前,弯腰去看谢孤白伤势,见他胸口腰间都是血,小腹上插着匕首。谢孤白双目紧闭,身子微微抽搐,嘴角不住流出血涎。这是致命伤,朱门殇心中震撼,撕开他衣服,见胸口一刀,小腹伤口血肉模糊,血不停汩汩冒出。
“操你娘,你不准死!”朱门殇早忘了自己胸口还有刀伤,脱下衣服按在谢孤白胸口上,把金创药倒在伤口上。然而他方才为自己疗伤时倒得太急,早把金创药用得将尽,剩下那点被血一冲顿时散开。
朱门殇急道:“拿布来!快!煮滚水,再打一盆冷水!铜盘、针、勾线,还有金创药,有多少拿多少!快!他娘的快啊!”
沈未辰在屋檐上与蒙面人又过七八招,巡城弟子围上,那人知道闯不过,大脚扫起瓦片踢向沈未辰,身子后撤,挥刀护住身前,听音辨位向后踹出,将名弟子踢落屋檐,转身杀出。
沈未辰哪容他逃脱,遮住头脸抢上前去,唐刀递出,等那人回身格上,运起三清无上心法,刃面向下一压一翻,使个缠字诀,刀身压着兵刃连打十几个圈,要是寻常高手,这十几圈已足以让他兵刃脱手,但那人武功当真高,十余圈过后竟仍紧握兵刃。沈未辰唐刀顺着刃面刺向对方面门,那人于间不容发的一瞬竟尔避开。
沈未辰只觉这人功力深厚,刺客中竟有这等高手,不出全力只怕留不住对方,娇喝一声,使出飞龙旋风刀,刀如狂风席卷,猛攻蒙面人。
刀势猛恶,周围守卫都近不得身,帮不上忙。蒙面人死死紧守,双刀交格数十下,每下都爆出火星点点。沈未辰感觉那人抵抗力道越来越弱,渐渐支绌,但自己连续三十六刀始终未能突破防线,眼看刀势已尽,沈未辰不容对方喘息,于势尽处再起变化,挺刀直进,终于刺中蒙面人肩膀。蒙面人轻呼一声,声音格外熟悉,沈未辰一愣之下,巡城守卫抢上将对手按倒。
原来沈未辰这三十六刀虽未能取胜,但蒙面人无暇他顾,早被守卫包围,只等他力竭,当即上前抓捕。沈未辰使完耗力极大的飞龙旋风刀,不住气喘吁吁,抢上一步,揭开蒙面人掩面黑巾,惊呼道:“傅老!”
刺客不正是前刑堂堂主傅狼烟?
沈未辰愣了半晌,又听下方吵杂声中有朱门殇的声音,从屋顶跃下,排开人群,见谢孤白倒在地上,震惊非常,冲上前去,一时不知该如何帮忙。
朱门殇不住大骂,伸手按住止血点,喊道:“小妹,去医馆拿我药箱!”又喊道,“刀!要锐利的,快!”
沈未辰脑中一阵晕眩,丝毫不敢耽搁,施展轻功往慈心医馆奔去。朱门殇用布擦去血迹,掏出随身携带的针具。幸好,幸好自己针具从不离身!他在谢孤白胸口伤处周围连扎了几穴,也不知是针有用还是谢孤白血已流尽,出血稍缓。
胸口血已止住,朱门殇转往腹部下针,正自专注,谢孤白面色发紫,嘴角流出血沫,朱门殇大惊失色,知道是血沫堵住气管,顷刻就要窒息,但小腹出血仍未止住,势必顾此失彼。忽地一条人影抢上,伸手扣住谢孤白下巴,以嘴掩上,用力吸了几口,转头吐出血沫,却不正是沈玉倾?
沈玉倾吐完一口,俯身又吸,原来他在青城听到边界急报,正要派人招来谢孤白商议,却听说顺如巷子出事,这里距离吉祥门不过两条街,当即快马赶来。他见谢孤白重伤,怕朱门殇分心,一直站在背后不敢说话,等谢孤白被血沫堵住气管才上前帮忙。
他接连吸了几口,确认气管通畅,这才退到一旁,用袖子擦去脸上血迹,满脸焦急。
朱门殇得了空,下针如飞。一番剧烈活动牵引他胸前伤口又开始流血,朱门殇不管不顾,直到手上银针用尽,急喊道:“针!谁有针?我要针!”
顺如巷子哪是寻常大夫住得起?自无人应他,登时一片静默。朱门殇忽地停下手边动作,沈玉倾见他停顿,心口猛跳,又见谢孤白紫棠脸色未消褪,颤着声音问:“朱大夫……”
“安静!”朱门殇把耳朵靠在谢孤白胸前,这下连沈玉倾也听到了,随着谢孤白呼吸,他胸口传出一阵阵“嘶——嘶——”的细微杂音。
“按着他伤口,就这!用力!”朱门殇大喊,指挥沈玉倾按着谢孤白伤口,转身喊道,“竹筒,给我竹筒!要细的,小指头粗,最少七寸长,中间要空的!谁有?谁有?”
沈玉倾照着吩咐按压谢孤白胸口,怪异呼吸声总算稍停。青城产竹,又以竹剑为旗号,不少人家中植竹,没多久有人送上细长竹管,连着干净毛巾跟滚水,沈玉倾索性命人在道路上起火煮水。
朱门殇将细竹用沸水煮过,里外擦拭干净,取来锐利尖刀用火烤过,要沈玉倾放开手。沈玉倾一退开,那怪异的呼吸声又出现。
朱门殇没有缝合伤口,反而剖开伤口,沈玉倾大惊,但他什么也没问。朱门殇伸手进入胸口抚摸,觑准伤口,将竹筒插进肺里,随即低头吸吮竹筒,吐出一堆血沫。
谢孤白的呼吸声恢复了。
“照我这样吸着,只吸不吹!”朱门殇道,“跟着你的呼吸,不要急,轻轻吸气就好!”
沈玉倾没有迟疑,席地坐下,照着朱门殇吩咐,俯身吸吮竹筒。
针已用尽,腹部的血流虽缓,依然没有止住。周围人送来金创药,朱门殇打开在鼻前嗅嗅,骂道:“什么玩意!”又打开一瓶,又扔,再打开一瓶,又扔,怒喝道,“你们用的这他娘的什么鬼东西!”他高声喊道:“小妹!小妹!”那已不是他正常的声音,更像哭声。沈未辰还未回来,朱门殇破口大骂:“操你娘什么鬼地方,连根针连瓶药也没有!”
朱门殇见血仍不停冒出,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忽地一条人影闪入,沈未辰终于提着药箱赶来。朱门殇接过药箱,喊道:“他不能动!小妹,把人都给赶走!帮我架个棚子,前后五丈,四面要不透风!快!”他边说边下针,沈未辰连招呼也来不及跟哥哥打,起身指挥,什么疑犯通通不管,派人架起棚子。
朱门殇一口气吩咐十几样药名,沈未辰命人即刻去取。
小腹上的伤口周围要穴全被朱门殇插满针,足有三四十针之多,方才止住出血。沈未辰将丝线煮过,在铜盘上烤干,朱门殇见一切准备就绪,伸手就要拔刀。
指尖碰到短刀,忽地一颤,他缩回手来,颤声道:“不行……这样不行!”
沈玉倾见他神色有异,沉声问道:“朱大夫?”
沈未辰更是红着眼眶,问:“朱大夫,怎么了?”
“他现在不能喝麻药,我用针灸帮他止痛,效果有限。”朱门殇道,“这刀要拔得又快又稳,稍有偏差就会加重他伤势。他不能再伤,可就算拔对,他还是可能痛死。”
沈玉倾伸手虚握住短刀,道:“我来!”
沈未辰讶异道:“哥?”又道,“我功夫好,让我来!”
沈玉倾摇头:“我与大哥结义,祸福相倚,生死与共,我来拔。”
朱门殇点点头,喊道:“拔!”
一股血箭从小腹上喷出,溅了朱门殇与沈玉倾兄妹一脸。
剧烈的疼痛让谢孤白醒过来,眼睛微微张开,嘴里想说话,却只有气音。
“别说话,你现在说不了话!”朱门殇骂道,“你他娘的要死了,我怎么跟你那文兔子交代!操!今天死个李景风还不够,还得死成双吗?”
这话触动沈未辰心事。到底怎么回事?沈未辰心想,就这几天,到底还要发生多少事?她到底还要哭多少回?她不敢问朱门殇谢孤白的伤势,只要朱门殇还在救,她就相信有希望。
沈玉倾揽着妹妹,方才他自愿拔刀,说的都是真话,但还多层计较,大哥伤势沉重,如有万一,小妹定然自责一生,他不能让妹妹承担。
这是他该承担的,他本就有承担所有人性命的责任。
朱门殇用匕首剖开谢孤白肚子,沈未辰将头埋在哥哥臂弯里,不忍去看。沈玉倾轻轻拍着妹妹的背,这段时间妹妹承受太多。
果然,肠子被割裂了。沈玉倾从沸水中勾起鱼线,神色不变,稳稳将线穿入针中,递给朱门殇。这期间,他一直遵照朱门殇指示,为谢孤白吸出肺中空气。
朱门殇缝合肠子,用药水洗涤患处。谢孤白双眼圆睁,痛昏过去。
朱门殇很冷静,将伤口缝得紧密,只留了一个小孔,与胸口一样插了竹管,用自己的金创药为谢孤白敷上。他用煮沸过的干净布条沾水盖在谢孤白胸口裸露的伤口上,这伤口他没有缝合,沈玉倾兄妹都觉古怪,但料他必有原因,也不多问。
沈玉倾问道:“大哥没事了?”
“我不知道。”朱门殇摇头道,“他胸口小腹这两根管子要用火罐不停吸出里头的东西,如果运气非常非常好,他能活。”
沈玉倾默然半晌,道:“朱大夫,大哥就麻烦你了。”
他也不用多的嘱咐,还需要什么嘱咐?朱门殇自己胸口的伤都还没治疗。
沈未辰看出哥哥眼中忧郁,问道:“哥,有其他事吗?是不是边界有急报?”她想起之前那匹深夜疾奔,恰巧救了朱门殇,但不知能不能救回谢孤白的快马。
“华山、点苍、丐帮扬言衡山得位不正,要求重开昆仑共议。”沈玉倾道,“北方传来急报,华山集结战船,兵过汉水,要向衡山请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