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信口雌黄(一)
沈庸辞的车队距离嘉陵江剩下二十里,竹与剑的旗帜随风飘扬。紫檀车舆,金顶车盖,开路的百名骑手两两并列霸占着驰道,压后的骑手也有百名,当中护送锱重的三百余人也非等闲,个个都是精壮结实的好汉子。
米之微是这支车队的领队。他是南充金竹门嫡传,祖传一对镀金双铁锏。一百多年前怒王起义时,当时金竹门掌门米飞雄当过马队冲锋队长,号称“锥子军”。遇敌时米飞雄手持双金锏,一马当先率军杀入敌阵,打乱敌军阵形,如锥入囊中,必然钻出一个破洞来。至今金竹门还挂着当年怒王手书“摧敌必破”的匾额,以彰先人威风。
现在米之微所使这双镀金铁锏长四尺,粗如拇指,形如竹节。据说金竹门的起源是唐朝大将秦琼,本在山东起家,后人几经流落,又有一连串唏哩呼噜不辨真假的典故,最终在南充扎了根。因蜀地多竹,锏上多节似竹,这便是金竹门名称由来。秦叔宝受赐黄金锏,上打昏君,下打谗臣,金竹门缅怀先人,艺成弟子都会在铁锏上镀金,以表艺成。只是金价高昂,弟子们多半以铜代金,聊表意思,米之微毕竟是掌门,不差这点银两,这双金锏倒是镀了真金。
不讲老黄历,米之微也是尽得先人真传,武功高强,五年前受命调任青城,任巴县戍守教头,是青城一员大将。他奉命率领车队护送掌门前往昆仑共议,却遇上了共议堂爆炸的惨事。
想起这件事,米之微还心有余悸。幸好掌门平安逃出,只受了轻伤,要是有个万一,自己这趟回来只怕要在南充顺路跟妻儿告别,把人头送往巴县了。
车队该当在嘉陵江换乘船只,在与长江汇流处的朝阳码头下船,这就抵达了巴县。米之微早已派人传令,命人在码头备好船只,只等着渡江。
总算回到青城了,米之微喘了口气。随着车队前进,米之微遥望远方,先是模糊细微的几个突出,随着视野清晰,可见数十根桅杆,竹剑旗帜迎风飘扬,船样式是三峡帮的战船。
米之微不免纳闷,十几艘巡江船集结,莫不是有什么动静?
随着车队渐近河岸,米之微越来越讶异。这不是十几艘船舰,而是几十艘上百艘。整个嘉陵江面尽被三峡帮的战船遮蔽,远远望去,连块江面都看不到。河岸边停着百余骑,列队整齐,莫不是来迎接掌门的队伍?
米之微不禁大疑。沈庸辞拨开轿帘,也觉讶异,问道:“怎么回事?”
忽地一声响哨,锣鼓齐响,两侧树林、高地上涌出许多人马,前前后后怕不有上千人之众。米之微脸色大变,没想就在青城领地,还是巴县外遭遇埋伏。他处变不惊,举起铁锏大喝一声:“保护掌门!”
车队前后方骑兵顿时收拢。巴县周围地形崎岖,不利骑兵移动,但百余骑兵尚不感局促,加之这些人马艺娴熟,顷刻间列成一面三十骑的四个队列护住后方车队,当中三百人响起战鼓,执起兵器,俯瞰如一朵莲般层层叠叠,将沈庸辞车驾包围住。外层一百五十人手执圆盾,腕提腰刀,中间百人各执弓箭,最后五十人则各持长短异种兵器,刀枪剑戟斧叉棍棒都有。
没成想,对方竟也高呼:“保护太掌门!”团团包围,也不进攻,只是守在外围、高处,弓在手,箭在背。坡地上豪勇罗列,精壮汉子身手矫健,米之微大吃一惊,这些人或高或低,将己方团团围住,人数又多,若是仗着地势冲杀下来,只怕要全军覆没。他更是疑惑,巴县外怎能有这么多人马埋伏?对头是谁?他们呼喊的又是什么?
却见前方尘土飞扬,河岸上那百余骑兵也已动了,向着己方冲将过来。米之微虽慌不乱,见前方敌人不多,远处更有三峡帮船队,当机立断,喝道:“骑兵开路,冲出去!”
忽听有人高声喊道:“米总教勿慌,我们是来保护太掌门的!”
米之微惊疑不定,抬头望去,右侧山坡上一名精壮中年正是铁拳门掌门常不平。他认得这人,勒住马道:“常掌门,你们这是做什么?”
常不平道:“青城有变,雅爷被夜榜挑动,率卫枢军作乱,巴县封城!”
沈庸辞脸色一变,问道:“你说什么?雅爷作乱?”
常不平躬身行礼,道:“禀太掌门,近日青城纷乱,掌门命我等前来保护太掌门。米总教,请您下令安营扎寨,之后还有指示。”
沈庸辞疑道:“什么太掌门?什么掌门?常不平,你在说什么?”
“太夫人马上就到,太掌门且稍等。”
沈庸辞喝叱道:“我今日便要进巴县!”
常不平躬身道:“掌门命卑职保护太掌门,误了事要受罚。太掌门,别让下人难做。”
“什么掌门?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庸辞怒问,他已经察觉到事态严重,“我才是青城掌门!”
“太掌门真健忘,您不是传位给掌门了?世子聪明机敏,承继大统,弥平雅爷之乱,众人都心服。”
沈庸辞这才恍然,脸上满是不信之色。谁也不会相信,沈玉倾这样一个人竟会谋篡自己父亲的掌门之位。
“让开!”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沈庸辞望去,只见楚静昙身披厚甲,腰悬宝剑,扎了束马尾,率领约两百骑兵整齐来到。又看左右,怕不有两千人将自己团团包围着,回头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塞住了后路,更远处的三峡帮船只只怕也早已不听自己号令。
楚夫人的骑队排开前方骑兵挤了进来,楚夫人就在沈庸辞轿銮前勒马而立,大声道:“米教头,安营下寨,城里暂时不能回去!”她对米之微下令,米之微犹豫,望向沈庸辞。
“夫人,这是怎么回事?”沈庸辞问,“你是听到什么胡话?玉儿他……”
“相公,我照您的吩咐,已将掌门之位传给玉儿!” 楚夫人高声说道,让周围听得清晰。
“什么?”沈庸辞不可置信。楚夫人并不回话,怒斥米之微道:“没听见我说话吗?扎寨!”
“我要进城!有什么话回青城说!”沈庸辞高声问道,“雅爷怎么了?”
米之微左右为难。只听楚夫人大喝一声:“把米之微擒下!”左右早已有备,抽刀架住米之微。米之微不敢反抗,顷刻间便被制住,只得大声喊冤。
楚夫人大声道:“米之微不听号令,擒回青城发落!常不平,这些人交给你了,不服者杀!”
她话音一落,常不平高举拳头,大声喊道:“奉夫人号令接管车队,不服者斩!”他从一旁弟子背上箭筒抽出一支箭来,折成两段掷于地上,“车队听令,即刻安营下寨!”
周围弟子各持兵器高声呼喊:“安营下寨,违令者斩!安营下寨,违令者斩!”沈庸辞正要阻止,一两千人高声大呼,声浪早盖过他的声音。楚夫人带来的骑队驰马入阵,横冲直撞,督促弟子下寨,众弟子没了头绪,只得照办。
沈庸辞铁青着脸色道:“夫人,你这是反了吗?”
“扎寨!有什么话寨里说!”楚夫人语气坚决。
沈庸辞无奈。没多久主寨已然扎起,楚夫人道:“相公,里头请!”
沈庸辞下轿进入营寨,楚夫人随后跟入。常不平见状,向左右低语两句,几名跟在身边的队长各自领人往山坡下走去……
“你跟玉儿合谋?”沈庸辞语音中已压不住怒气,“是那个谢孤白怂恿的?他说了什么?”
“李慕海还活着吗?”楚夫人单刀直入,“你们追上他,杀了他?”
沈庸辞愕然,他这才注意到妻子指甲上的暗红色丹寇,极为鲜艳,也不知反复染了几次。他从未见过妻子染上丹寇的手指。
楚静昙看出丈夫眼神中一瞬即逝的错愕,那瞒不了她。
沈庸辞宁定心神,道:“你还心心念念着他,难道他真是你老情人?”
“别拿这话挤兑我。我们夫妻二十几年,什么情分你最清楚不过。想兜开话题引我发怒,别想!”楚夫人道,“李大哥是我好友,当年他受了委屈,我们都欠了他,我就问他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