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血浓于水(二)
“你爹,我跟他打小就不是十分亲近……”沈雅言摸了摸主座扶手,似有感慨,“他是个样版娃儿,功夫、读书,样样都讨爹欢心。”
“可我比他聪明!”沈雅言挺起胸膛,“我虽爱嬉闹风流,功课、读书、武功,没一样输给他!你爹这么勤奋努力,二十岁就把三清无上心法学到二品入门,也只比我快三个月!你爷爷交办给我的事,我从没办出差池!”
“所以你爷爷不喜欢我的性子,还是让我当世子。他想着我年纪大了,终究会收敛。你知道我怎么想?”
“我其实想得很简单。当上了掌门,背了责任,就不能这样胡闹了,才要趁着还是世子,多享点乐。”
“我错了吗?我是青城世子,不杀人不放火不欺压善良,就是爱玩爱风流,我犯了什么法?”
“我不疼弟弟吗?除了你爹,我跟从赋、妙诗、凤君都比你爹跟他们要好。犯了错,你爷爷夺了我世子之位,我怎么对你爹了吗?我是不高兴,谁会高兴?你爹借着刺杀一案削我权力,我是气愤,我又怎么了吗?”
“我把你爹当兄弟,赌气、发怒都是一时的,他终究是我兄弟。就这兄弟,这样骗我!”沈雅言站起身来,握住自己的配剑“太虚”。
“我还没输!你爹勾结蛮族,只要把这件事抖出去,九大家都会支持我当掌门!”
沈玉倾大吃一惊,忙回过头去,见守卫都在殿外,距离甚远,这才稍稍安心,沉声道:“雅爷真要这样做?”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沈雅言将另一只鞋子踢飞,只穿着袜子,双手握住太虚高举。
“我抓着你,只要控制青城,派人传讯到播州给你四叔,他会帮我!”
“你当不好掌门。”沈玉倾直言,“雅爷,爷爷没看错,爹或许是个伪君子,但他比你更适合当掌门。”
这是沈雅言今天第二次听到这说法,不由得怒道:“因为我没你爹心狠手辣,罔顾亲人吗?!”
“凭今天的事就知道雅爷当不好掌门。”沈玉倾朗声道,“这几年你怨失去世子之位,为难于我,让全青城的人看得明白,这是爱恶易知。你想夺权,就该谋定而后动,不该挟怒而来,见机即行,这是冲动无智。你仓促起事,让底下弟兄无所适从,局势已明,你仍不投降,想着杀出重围,我就问一句,那些家眷还在青城的卫枢军弟兄们,他们怎么办?这叫不恤下情。你说你能当好掌门?”
“我爹是个伪君子,可他有本事一装四十几年,就算点苍、华山欺负到头上来,他也忍气吞声。九大家都以为他软弱,谁知道他心机深沉?雅爷,你能不服气?”
沈雅言被激得无话可说,指着他骂道:“照你说,只有坏人才能当掌门是吗?你就跟你爹一样,是个伪君子!”
“那是手段。”沈玉倾道,“我和爹不同。我给了你机会,雅爷。”
沈玉倾知道无可转圜,也把定无为。他本想劝降雅爷,但雅爷跟自己一样。
不能回头,也不愿回头了。
所以他只好激怒雅爷,只有雅爷气得失去理智,自己才有胜算。
果然,“喝!”一声暴喝,沈雅言长剑挺出,沈玉倾侧身避开。
好凌厉的一剑!
沈雅言回身扫来,沈玉倾举剑格挡,“锵”的一声巨响,沈玉倾只觉手腕剧震。
三清无上心法沈雅言早练至一品精深,而沈玉倾只在二品精深,两人功力相差何止倍蓰?沈雅言双手握剑,连着几招大开大阖,剑风凌厉,扑面生疼,这是青城派巨阙剑法。沈玉倾知他欲以力压人,不与硬碰,只是不住弯腰侧身,纵跃腾挪,非不得已才接上一剑,每次接剑都被沈雅言震退几步。
虽然居于下风,但沈雅言这样使剑,消耗无疑更大。沈玉倾不与他斗力,只与他消耗。
熟知沈家兄妹的人往往惊诧于沈未辰的天赋,而忽略了沈玉倾的能耐。诚然,沈未辰是奇才,但沈玉倾也是天资过人。青城百年以来,将三清无上心法学得最快的,沈玉倾排得上前十,只是他的身份使他极少展露武学。
两人交手十余招,沈玉倾都以身法避开沈雅言攻势,沈雅言眼见奈何不得他,长啸一声,身法忽变,左手捏剑诀,右手持剑,闪电般连出七剑,正是“七星夺命”。沈玉倾见伯父转慢为快,转力为巧,连忙应招,同样是夺命七星。双剑碰撞,沈玉倾被逼得连退数步,手中无为拿捏不住,脱手飞出。他失剑后也不惊慌,身子一矮避开来剑,沈雅言当即伸足踢中他膝弯。沈玉倾单膝跪倒,身子着地向前滚去,惊险避开随后踢向背心的一脚。
沈雅言终究多了沈玉倾三十年功力,比快比身法纵使不及年轻人,也不逊色多少,更何况还有沈玉倾欠缺的多年临敌经验。他一招得手,哪容侄儿逃脱,追上前去,连挥三剑,都只差着一点。
这三剑沈玉倾避得紧张,却不狼狈,着地往无为落处滚去,抄起无为,起身又要再战。却见沈雅言早已追上,双手握定太虚,自下往上横扫,沈玉倾只得格挡。这一下沈雅言运足真力,沈玉倾只觉虎口剧震,刚夺回的无为又被击飞脱手,高高飞起,足有七八丈高。他不敢跃起夺剑,连忙后退,方避开沈雅言劲力十足的一掌。
沈雅言却不追击,好整以暇,等无为落下,就要伸手接过。沈玉倾原就不敌,兵器落入敌手,更无取胜可能,哪能容许?抢上一步要夺回配剑。沈雅言左手抄住无为,右手长剑递出,沈玉倾猱身避开,右手往左袖上一摸,拇指捏着食中两指向前一刺。这手伸长了也差着一尺距离,沈雅言以为只是虚招,也不闪避。
他忽地感觉到喉头一阵带着轻微刺痛的冰凉。
那是一根针,朱门殇的尺半长针正对着沈雅言喉咙,只要向前一刺,就能刺穿喉咙。沈雅言大骇之下,总算他武功卓绝,足尖一踢,向后疾退。他真是太小觑沈玉倾,以至失手。几乎是习惯性,沈雅言太虚剑横劈下来,此时已容不得情,这一剑势必要重创沈玉倾,方能脱困。
至此,沈玉倾纵然想留手也已不能,他若不洞穿沈雅言喉咙,要闪避这一剑已势所不及。他是前进,沈雅言是后退,即便两人轻功相若,沈玉倾也占了上风。然而沈雅言这一剑距离也近,沈玉倾只要略有迟疑,立即落败重伤。
难道真要杀了伯父?沈玉倾心中一酸。
忽地,一条丽影自门外飞扑而来,一柄唐刀探入,刀身格住太虚剑,刀尖点中长针,将那长针击得弯曲,解了这两难局面。
沈雅言得人解围,脚下立停,抬脚向沈玉倾踹去。沈玉倾正使劲前扑,生死交关之际哪能急停闪避,眼看要被踢个重伤。来人横空一脚拦阻,将沈雅言这脚踹开,沈玉倾这才抽身退开。
沈雅言惊讶喝道:“小小!你做什么?!”
原来沈未辰自长生殿纵马而来,在钧天殿前见人马聚集,也不打招呼,纵马越过人群,见到父亲正与哥哥交手,眼看就要夺得无为,连忙自马上纵身而起,一跃五丈,攀住门外梁柱,身子回旋,足尖在柱上一点,窜进钧天殿里,恰恰正是沈雅言与沈玉倾难分难解之际。她挥刀突入,解了这两难局面。
沈未辰解了困局,兀自心有余悸。这两人都是至亲,伤了谁她都心疼,又听父亲喝叱,心下难过,道:“爹……算了吧。我们输了。哥本来能逃出去,他不逃,就是不想青城有死伤。”
沈雅言冷笑道:“他不逃,是怕我揭穿他爹丑事!”
沈未辰心下一惊,忙道:“爹!这事不能说!”
“他做得,我便说不得?”沈雅言昂声道,“我要让天下人看清沈庸辞这个伪君子!”
一名侍卫慌张闯入,喊道:“雅爷!西门……平安门……失守了!”
沈雅言大吃一惊,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答道:“叶总领开了城门,巡江船队已杀将进来。叶总领正招降如意门驻军,往吉祥门杀去,刚救了人质。李总领得知消息,派我过来通知,说……非出城不可了!”
沈雅言怒极,瞪视沈玉倾,道:“小小!抓着你哥,我们到贵州投靠你四叔去!”
沈未辰拉住父亲袖子轻轻摇着,低头道:“爹,青城阋墙,只是让其他家渔翁得利!您冷静会,哥会还您一个公道。”
沈雅言一把甩开女儿手臂,大声道:“你爹的公道只有自己讨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