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屋檐上的看守喊道:“下面那个人,停步!”
沈玉倾停下脚步,高声道:“我是平安门的守卫,刚去跟卫队长请兵救火!”
楼上那人道:“抬头让我瞧瞧!”
沈玉倾抬头望向那人,那人低头望去。今日是初七,月色不朗,沈玉倾脸上又抹了灰,那人只觉得可疑,一时认不出,只问道:“你刚从吉祥门来,那发生什么事了?”
沈玉倾回道:“不清楚,只知道城外有人噪啰。”
沈玉倾听到马蹄声逐渐靠近,是吉祥门派人追来了,于是道:“我走啦,张队长等我复命呢。”
屋檐上那人点点头,沈玉倾一得放行,脚步一纵,发足奔去。守卫见他轻功卓绝,不由一愣,没一会追兵已到,一问之下才知那人便是世子,忙跟着追上,可一眨眼功夫,人已不知去向。领头的队长道:“肯定躲入门户里,搜过去!”
沈玉倾果然躲入门户里,他连转几个弯,趁着看守不备,转入了西南角的膳房,掩身橱柜之后,稍作喘息。
他大口喘气,方才这一遭当真是生平最凶险的事,但他却无胆战心惊之感,连自己都讶异于自己的镇静。他感觉到自己在做这些事情时虽然紧张,却能不动声色,一如寻常,或许是打小跟沈未辰的练习做得太好了吧,沈玉倾苦笑。
卫兵的搜捕甚急,但他反不似之前担忧。青城太大了,单是西南角就有房屋超过八百间,就算三百人来搜,能躲人的地方这么多,一间间搜过来,完全是耽搁时间。
沈玉倾沉思下一步,这里是厨房,最多易燃之物,如果在此地放火,大火必然引起城外注意。巴县驻军见里头火起,会立刻攻城,自己再与他们会合,这是万全之策,而且火势能拖延住卫枢军。
他主意既定,正要取火石起火,心念一转。卫枢军人数虽少,却是菁英,与驻军交战,双方死伤必重。
他停下手中火石,他要想一个更万全的方法。
他需要冒更大的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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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一群废物,怎么搞的!”沈雅言在女儿房中听到军情,说沈玉倾已将雅爷造反的消息放出城外,不由得暴跳如雷,即刻赶回钧天殿议事。
“两千人抓一个人抓不着!还让他传讯出去!人呢?逃走了?!”
“禀雅爷,世子往城里跑了,没逃走。”回答的是吉祥门总领李湘波。事发时他虽不在吉祥门,但吉祥门归他统领,沈玉倾也算是在他手下逃脱。
沈雅言沉思半晌,在此当机立断之时,走岔一个念头都是万劫不复。
城里两千驻军仗着城门之利能抵挡一阵子,何况还有人质。然而人质再多,这场仗也赢不了,只要沈玉倾逃走,这场仗就必败无疑。莫说城中粮食是否足够,等沈玉倾从巴县外调来更多驻军,战力便更加悬殊。
“抓住世子!”雅爷下令,“吉祥门、如意门留驻军三百,小门两百,留十个人保护小小跟夫人,把那些丫鬟仆役通通关起统一看管,其他人都去抓世子!”
“雅爷。”如意门统领叶敬德说道,“把所有人质都押到城墙上,一来省去分兵看守,二来威吓驻军。巡江船队多是三峡帮出身,许江游是许帮主的孙子,他们会忌惮。”
“你安排下去!”沈雅言起身不断踱步,对吉祥门统领李湘波道,“你负责守城,六门交你统整,拖到抓住世子为止!”
一名侍卫快步来到,报道:“雅爷,南门副统领赵天佑率人来了,大概有五百人马!”
叶敬德道:“雅爷,来人兵少,卫枢军又比巴县驻军精锐,不若打开城门,让湘波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夺首胜,杀锐气,让后面的人不敢妄动,争取时间。”
沈雅言道:“大门洞开,若让沈玉倾那小子趁隙逃出,这事就败!人还在青城,抓人为先!只要抓着沈玉倾,控制住青城,剩下的事我有办法处置!”
就算傅狼烟还不肯松口,但只要端出巴律,沈庸辞敢不退位?
“雅爷,我也赞同开门作战。”李湘波沉吟道,“但我思前想后,这城不可守。”
沈雅言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雅爷起事太急,里外都没照应,卫枢军虽听命雅爷,人数终究少,就指望抓着世子,借此恫吓。但青城虽小,大小院落房屋数千间,两千人虽多,还要分兵把守,时间紧促,如抓到人之前巴县驻军就发动攻击,还得支援,何况北方还有三峡帮的巡江船队。既然如此,不若弃城。”
“弃了青城?那不就成了亡命之徒?”叶敬德道,“没了城池协防,野战更不利。”
“不打野战。”李湘波道,“我们杀出去,驻军忙于救出世子,肯定不会追击。我们往南走,退往播州。”
叶敬德吃了一惊:“去播州做什么?”
“雅爷跟赋爷、诗爷都交好,雅爷受了委屈,两位弟弟能不帮衬?”李湘波说出了他的谋划,“等我们到了黔地,与赋爷会合,赋爷定然帮雅爷。赋爷帮了,诗爷肯定也帮,黔地就在雅爷手上。世子向来软弱,肯定不会派兵跟叔叔翻脸,得等着掌门回来定夺,这就给了咱们时间。”
“咱们派两路人,第一路重兵把守川黔要地备战,准备反攻。第二路,赋爷的妻子是唐门姑娘,冷面夫人的孙女,我们派快马八百里加急通知冷面夫人,派兵截住昆仑宫从川北入巴的要路,半路上拦截掌门,将他挟持回唐门。世子继位还没得到掌门承认,缺了名分,定然有许多门派观望。”
“这一来,世子就无依靠,巴县就是孤城,我们再反攻回来,从黔地步步为营,缓缓进兵,逼降世子。世子不降就硬取,这是反客为主之计。”
叶敬德道:“那昆仑共议那边?”
李湘波道:“无论是今天抓住世子还是明日反客为主,昆仑共议这一关肯定是要过的。雅爷若没法应付,都是一个结果。”
叶敬德道:“若如此,青城死伤必重。而且赋爷、诗爷虽然交好,能保证他们会帮雅爷?如果他们不帮,我们这两千人前往播州不正是羊入虎口,自行送死?到时赋爷绑了咱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在掌门面前立下大功。”
李湘波拱手道:“世上本无万全之策。雅爷,事急矣,请决断。”
李湘波这建言确实妙,沈雅言沉思片刻。他虽与沈从赋兄弟情深,但也怕沈从赋和稀泥。再说,唐门是否插手也未可知。至于应付昆仑共议,自己握有证据,不怕名不正言不顺。
“先抓沈玉倾,如果抓不着,等驻军攻入,我们就集结兵力撤退。”沈雅言道,“两不相误。”
李湘波急道:“恐失军机!”
沈雅言回道:“那就别耽搁时间,快去!”
叶敬德和李湘波领命而去,沈雅言在钧天殿里来回踱步。事态演变至此,是他方回青城时始料未及,不免焦躁万分。
然而他并不后悔,就算最后失败,他也要让全青城的人知道他的愤怒、他的委屈,让世人知道沈庸辞是一个怎样的伪君子!
这个伪君子……沈雅言忽地想到一计,将人喊来,道:“把城里打更报时的更夫都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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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巴律,与君共密!亥时一至,天下尽知!”更夫被放走,在城内四处游荡,不断大声喊着口号,但没人知道这口号是什么意思。
躲在西侧通往牢房路上的沈玉倾听到时,却是悚然一惊。雅爷见过巴律了?
既然如此,雅爷什么都知道了。无论他反的原因是什么,这只会让他反得更坚决。沈玉倾心中一酸,伯侄间真要走上绝路?小小该如何自处?
但他没有难过太久,现在他又多了一层隐忧。雅爷派更夫传话,目的自然是逼他出面。巴县守军说不定已经聚集在城门,随时准备攻入,雅爷要他在亥时前自首,借此控制青城,若不出面,就将巴律的事宣扬出去。
雅爷当真疯了吗?他难道不知道父亲是掌门,勾结蛮族不只是父亲一个人的事,九大家追究起来,是整个青城的事?他当真为了夺回自己的掌门之位不惜玉石俱焚,宁愿将青城陪葬也要夺位?
不,雅爷不会这样做,无论雅爷多生气,他不会疯到把青城陪葬进去。他只是恫吓自己,逼自己出面。
但假若雅爷当真疯了……难道他今天的所作所为还不够疯狂吗?
沈玉倾心中犹豫,他该怎么做才好?是乖乖自首,还是照着原定计划行事?
他得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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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告】天之下第二部连载的更新方式:周双更,即每周二、周五更新1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