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想了想,觉得眼前这人虽然衣着简单朴素,但气度不凡,不可怠慢。于是静心凝神,弹了一曲“阳关三叠。”
这阳关三叠虽是流传甚广的曲子,这琴也不是好琴,但他演奏时意境高雅,另有一股孤高之意,他一曲奏毕,自觉满意,于是问道:“恩公觉得如何?”
那青年摇摇头,道:“你说子期难寻,知道你为什么被拒于门外吗?”
他困惑不解,问道:“恩公什么意思?”
那青年道:“作下里巴人,和者有数千。作阳春白雪,还有识者击节。”他接着说:“你高不成,低不就。曲中有幽雅之意,一般酒肆妓院乐坊,饮酒作乐,显得你曲高和寡,难以尽兴。但若真在国手面前,却又太过装模作样,无法天成。你以为以高屈低,总是容易。却放不下性子里的骄傲。”
那青年指着琴道:“宁愿饿死也不把琴当了。你是真视琴如命。”
他讷讷地说不出话来,这青年说的确乎如此。他天分虽有,却非奇才,和不了众,却又难以孤高,说句难听的,就是眼高手低。只得叹了口气:“我以为子期难寻,原来子期眼中,我也不过尔尔。”
“能把琴借我一下吗?”那青年问。
他感到意外,但仍把那视若性命的琴交给了青年。那青年将琴放在膝上。“难道他也会弹琴?”他心知今日遇上高人。把方才还饿得贴肚的腰杆挺直。以示庄重。
那青年弹的是首他没听过的曲子,他一听就察觉这少年手法纯熟利落,然则……却少了点什么,但他无暇细思就被这首曲子给吸引了。那是他想都没想过的曲子。初时气象宏伟,庄严肃穆,却隐隐透出一丝阴冷鬼魅,宛如一只怨鬼跪求佛前伸冤。之后突转激昂,慷慨豪迈。又见山河壮阔,一色天地中,金戈铁马奔腾,翻江倒海而来,待狼烟平息,百鬼呜咽。正待卷土重来。最后却是庄严净土,接引众鬼往生极乐。而曲未尽时,乍然一停。
他皱起眉头。忙问:“恩公怎么不继续了?”
“这是残谱,还没有作完。”那青年问:“你觉得如何?”
“我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他由衷赞叹:“但不合乐理,一首曲子或喜或悲,或离殇或激昂。总有个目的,总有个主题,这曲子却是杂乱无章。不合规矩,可是……却又和谐。”
“这首曲子叫天之下。”
“天之下?”他恍然大悟:“正是芸芸众生,所以荒诞离奇,不可思议。”他为自己的悟性感到得意:“众生百态难已尽数。这不合理正是合理之处。”这一说,他醒觉了这青年弹奏这曲子的格格不入之处。既然是说众生,人间有情,这青年弹奏时却感觉不到他身为奏者的心意。倒像是个旁观者看着芸芸众生。照以前教琴的老师说,情不入琴是大忌。只是这青年技巧娴熟完美,无一丝瑕疵。自己才没有察觉。他忽然有些想法,却不敢开口,就怕唐突恩人。
像是看透他似的,那青年说道:“你想到什么就说吧。”
“最后这段,似乎是想以慈悲感化众生。”他摇头:“我觉得不合适。”
“先生觉得怎样合适,那就由先生续下去吧。”
他大惊失色,忙挥手道:“我那有这本事。”
那青年说:“这曲子并无定式,芸芸众生。都是谱曲人。”他重又按琴:“我再演奏一次,你专注学习。有这首曲子。你沿路卖艺,勉强也能糊口。”
他大喜过望,心中感激不能自己,双膝跪下叩头道:“小人叶雨声,叩谢恩公。请问恩公高姓大名。”
“我叫明不详。”明不详回答:“我希望你能让这首曲子广为流传,让天下人为这首曲子完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