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细问,只听李景风喊道:“动手!”说罢猛地向右转去,杨衍紧跟他在身后。彭小丐吃了一惊,明不详也已窜出。只见他将手上不思议甩动成圈,护在身前,将来箭一一挡下,当真滴水不漏。彭小丐手持火把跟在他身后。
两人都是顶尖高手,几个起落后便见前方有五条人影,前二后三,前蹲后站,架弩射箭。五名弩手没料到对手来得如此之快,吃了一惊,忙搭弓架箭,第二轮射出,只在明不详身前闪出几点火光。弩手忙四散逃走,彭小丐大喝一声,掷出火把,着地向前滚去,手起刀落,将五人一一杀除。
另一边,杨衍跟在李景风身后。只见李景风猛一踏步,长剑抖动,在身前挽出漫天剑,将来箭一一击落。这是龙城九令中的“一骑跃长风”,长剑护在身前,用以突围最佳。李景风这一踏往前冲了三丈,他之前将火把掷在通道里,火光虽弱,以他眼力早已看清敌人所在。一冲三丈眼看力竭,李景风却不停歇,又一顿足,身子再往前窜,竟连气也不换。杨衍在他身后追赶得有些辛苦,还未追上,前方“哇哇”几声惨叫,已有三人死于李景风剑下。杨衍这才赶到,手起一刀杀了一人,正要去追另一人,李景风电闪般一剑,已杀了对方。
杨衍目瞪口呆,讶异道:“景风兄弟,你……你武功怎么变得这么好?”
“你在哪练的功夫?”彭小丐虽未亲眼见着,但李景风竟能在这狭窄通道内突围,用的还是与自己同样施展不开的长剑,他与杨衍一般诧异,“都说英雄出少年,可这少年英雄未免也太多!你跟明兄弟、沈姑娘都有与年纪不相符的本事。”
“天叔,你说我天分好,莫不是安慰我?”杨衍道,“差着好大一截呢!”他每次见李景风,李景风功夫都有飞跃般的进步,之前差距已经颇大,现今更是望尘莫及,相比之下更觉自己本领低微。
“我练功的地方不能透露。”李景风歉然道,“我在练功时……发生了一些事。杨兄弟,等出去有时间,我再慢慢跟你说。”
一行人再度上路,绕过一个弯,领在前头的彭小丐“咦”了一声,见着一人靠在墙壁上,浑身是血,不知死活。
“二爷?”彭小丐认得这人,却不是齐子慷是谁?不由得惊呼一声,忙抢上前去。
杨衍听彭小丐一声喊,眯着眼望去,这才看清齐子慷,也急忙上前,喊道:“二爷!”
齐子慷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勉力张开眼,见着彭小丐与杨衍两人,更是讶异,不由得打起精神。他看见杨衍,低声道:“孙……才?你……你又是谁?”彭小丐外貌变化甚大,齐子慷一时认不出。
“是我,彭天放!二爷,多年不见啦。”彭小丐道。
“怎么……成了光头……又剃了胡子?”齐子慷笑问,“你们怎么来了?”
“我早就来了,躲着你呢,没想害了你。”彭小丐黯然道,“都是蛮子害的!”
“孙才……”齐子慷叫道。
“二爷,我不叫孙才,我叫杨衍,是天叔的弟子。”杨衍想起这几天颇受齐子慷照顾,加上齐子概的恩情,不由得难过。
“我……你……唉……我就觉得你古怪,却没查出破绽……”齐子慷笑道,“我派王红监视你,你倒是连她也……也瞒过了。”
“二爷让王红监视我?”杨衍甚是讶异,骂道,“那臭婊子笨得要死,哪能看得住我!”
“彭大哥……这事……你们……勾结蛮子?”齐子慷问道。
彭小丐皱起眉头,沉声道:“二爷,我能替我爹丢这个脸吗?”
齐子慷点点头,显是信了,又抬起手,指着李景风与明不详两人问道:“这昆仑宫……能混进这么多人……当真……合该……出事。你们……你们又是谁?”
“明不详,少林弟子,见过二爷。”明不详道。
“二爷……”李景风知道他是三爷的兄弟,眼看他重伤将死,甚是难过,道,“我叫李景风。”
齐子慷那本已失神的双眼猛地精光一聚,讶异道:“你……你就是慕海的儿子?”他一口气转不过来,剧烈咳嗽,彭小丐忙将他扶起顺气,谁知手刚放上他后背,就摸了一手湿漉漉的血,不由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你……你爹……老三……说过没?”齐子慷问道。
“去年除夕,我在戚风村见过三爷。”李景风黯然道,“我爹的事,他说要二爷开口才能说。”
齐子慷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跟子概说……没什么……好瞒了。”他说完这话,不住喘息,眼看已是油尽灯枯。
杨衍忙问道:“二爷,我师父玄虚道长,还有其他掌门在哪?”
齐子慷目光涣散,神智不清,喘了许久的气才回道:“玄虚道长……仙逝了……”
杨衍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他本恨玄虚不教他武功,听说玄虚身亡,又忆起师父过去种种照顾。除了要自己放下仇恨,玄虚实是待自己不薄,杨衍不由得眼眶一红,低声道:“师父……”
“其他掌门……都……找路……出去了……”齐子慷伸手指向左边岔路方向,“那……”
这句话尚未说完,手已软软垂下。
彭小丐低声唤了几声“二爷!”,见齐子慷毫无回应,伸手探他脉搏,才知齐子慷业已断气。彭小丐与齐子慷交情虽不如其弟,但相识多年,眼看故旧身亡,不由得又是悲伤又是愤怒。这半年来他屡遭剧变,亲人好友接连身亡,不由得心神激荡,紧紧抱住齐子慷尸体,悲声道:“二爷,彭天放必然替你报仇,杀光那些蛮子!”
杨衍眼见齐子慷身亡,又听说师父过世,心情低落,想起之前竟然还想一走了之,不禁自责起来,又想:“三爷跟二爷感情这么好,定然更难过。”
李景风站在一旁。他与齐子慷初次见面,没说上几句话,算不得有情谊,但齐子概待他如师如父,又如兄弟,他自然对齐子慷有亲切感,此时见他死去,也是哀痛不已。
“接着去哪?”明不详问道。
“照着二爷指的方向走。”彭小丐放下齐子慷尸体,站起身咬牙道,“不能让蛮族得逞,无论如何,都得把各位掌门救出去!”
李景风与杨衍同时“嗯”了一声。
一行人照着齐子慷指的方向前进,又见岔路,杨衍道:“又是岔路,该往哪走?”
此时前往共议堂已无意义,既不知其他掌门在哪里,明不详的方向感便也无用。更何况这通道四通八达,岔路繁多,俨然是个迷宫,几位掌门指不定还在原地打转。
彭小丐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明不详举起火把道:“景风你眼力好,瞧瞧墙上有没有记号。”彭小丐恍然大悟,自己既然会迷路,对方肯定也察觉这迷宫道路难走,会沿途留下记号,以免迷路。
李景风被明不详叫得亲昵,甚是不满,但眼下不是争执的时候。他弯下腰来,见着一个微小刻痕,似乎是用剑划上的,道:“这里有记号。”
明不详道:“往这边走。”当下领了三人往左边转去。
四人一路查找记号,一路前进。有时一个转角有两个记号,长短不一,明不详判定短的为先,长的为后,定然是绕了路,往长的方向走去。
没多久后,忽听得前方有喊杀声,众人都是一惊。彭小丐方因齐子慷之死怒愤填膺,不由分说冲向前去,见十余名刺客正与人交手,料是九大家掌门受袭,二话不说,大喝一声,举刀便杀。刺客没料着竟有援兵,发觉时哪还来得及?加之彭小丐怒气汹涌,下手狠辣,手起刀落,接连斩杀两人,随即又是一刀劈下,几乎将一名刺客劈成两半。
前方那人也击毙两名刺客,察觉有人援手,高声问道:“是谁?”
“彭天放!”彭小丐抽空回应,激战中又连杀数人。一名刺客眼看进退无路,猱身向他扑来,想拼个同归于尽,彭小丐那能让他得逞,侧身避开,一刀穿入刺客小腹,膝盖一顶,将那人顶飞出去。刚回过身来,一个刺客身躯打横飞来,遮住他视线,也分辨不出死活。彭小丐一刀劈下,将刺客斩落于地,忽听李景风高喊一声:“小心!”
尸体后方,一条人影猛地欺近,快若鬼魅,竟是绝顶高手,一剑刺向彭小丐腹部。彭小丐大吃一惊,方才那刀已使老,格档不及,危急间亟欲闪避,然而通道狭窄,“砰”的一声巨响,撞上了一旁墙壁。
“噗!”这一剑终究没有闪开,长剑贯穿彭小丐小腹,前进后出。在场无人料到如此结果,无不惊呆了。
彭小丐这才望见那双泛着凶光的冷眼,正阴恻恻地盯着自己。“啪!”他手中火把掉落在地。
诸葛焉大喝道:“老严,你做什么?!”
“严非锡!!!!”杨衍目眦欲裂,挥刀就往严非锡杀去。
※ ※ ※
昆仑九十年 四月 春
“这是怎么回事?”沈玉倾皱眉道,“好端端的,说要广积义仓,还要把巴县今年收割的稻米都运往播州?”
沈庸辞前往昆仑宫才几天,这当口估计才刚离开青城地界,沈玉倾代领掌门职事,就见着这纸古怪公文。
沈雅言皱眉道:“打从前年点苍使者死后,你爹就渐渐不让我管事,这事我也才听说,是掌门下的令。”
沈玉倾讶异道:“爹下的令?怎么爹没给我指示?”
“这我就不清楚了。”沈雅言道,“我打听了下,老四说是掌门亲自传信给他,要他建义仓百所,等盖完后再来请粮。说是十七年前黔南闹过旱灾,饿死不少百姓,你爹忧心,想在黔南囤粮避荒。盖义仓容易,不了老四多少精神,这不,就来跟你要粮了。”
沈玉倾听了,更觉古怪。就算要盖义舱,也得一年年慢慢兴建,一下子建一百二十几间,又要把巴县的米粮送往南方。青城才多大,贵州离巴县不过几百里,真闹了饥荒,南北调动不是难事,值得这样大费周章?
“掌门下的令,说是不能耽搁。”沈雅言道,“这事你做主。”
沈玉倾沉默半晌,毕竟父命难违,于是道:“行吧,照办就是。”
“没其他事,我先回去了。”沈雅言道。
沈玉倾见伯父要走,问道:“小妹最近怎样?”
“可认真了。”沈雅言道,“一品三清无上心法她用不了几个月就有基础,我瞧着再过两年,能把她老子当孙子打。”
沈玉倾笑道:“小小向来孝顺,雅爷这话忒重了。”
“你有空去看小小。你伯母天天念我,叫我管管她,一个黄大闺女,又说要打得赢她才嫁,三爷她又不要,这样练下去,谁娶得动?她向来听你的话,你去帮我劝劝。”
沈玉倾笑道:“大伯这意思不过就是让我走个过场,对伯母有个交代。”
“再跟你说件事。”沈雅言忽道,“过两天我要出个远门,估计得大半个月,该比掌门早些回来。”
“大伯要去哪?”沈玉倾问道。
“去湖南拜访你小姑姑。”沈雅言顿了一下,道,“许多年没见了,突然想念。我先去见姨娘,看她有什么话捎带给六妹。”
沈玉倾点头道:“大伯替我向凤姑姑问安。”
沈雅言离去后,沈玉倾又批了会公文。沈庸辞前往昆仑宫,这段时间沈雅言甚是尽心辅佐,一扫过去不和,两人感情渐笃,沈玉倾也极为欢喜。
到了申时,沈玉倾公办已毕,闲暇无事,本想去找沈未辰,又听说她闭门练功,不好打扰。正觉无聊,下人来报,说谢公子与朱门殇求见。谢孤白是他幕僚,政事上有疑难,时常请教,朱门殇却是个孤魂野鬼的性格,虽然住在青城,白天义诊,夜宿妓院,十天里倒有九天见不着面。沈玉倾心想:“难得朱大夫会来找我。”又想,“该不是骗钱被人揭破,找我帮忙吧?”
他想着,不禁莞尔,道:“我在书房见谢先生与朱大夫。”
沈玉倾唤来轿子,回到君子阁,谢孤白与朱门殇在门口等候。他见朱门殇手里提着一壶酒,脸色凝重,心想:“莫不是被我猜中,真惹了事吧?”招呼两人入内,叙了座次。
沈玉倾笑道:“难得朱大夫有空来找我。”
朱门殇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没事干嘛来惹你,好玩吗?”说罢又道,“拿个杯子来,大点的!”
沈玉倾命人取来三个杯子,朱门殇嫌小,又换了三个较大的。沈玉倾讶异问道:“朱大夫今晚想买醉?”
朱门殇淡淡道:“不一定是我,有备无患。”
沈玉倾听他话说得古怪,望向谢孤白,谢孤白不置可否。沈玉倾摸不透他两人弄什么把戏,心想:“谢先生与朱大夫肯定有古怪,我且见招拆招。”
朱门殇拔开酒栓,浓烈酒香冒出,沈玉倾闻出是竹叶青的味道,笑道:“竹叶青?”
朱门殇道:“你懂门道,会品。”
沈玉倾笑道:“要喝酒,怎么不请小妹过来?”
朱门殇摇了摇头,只是倒酒。沈玉倾越觉古怪,不禁慎重起来,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朱门殇望了一眼谢孤白,谢孤白缓缓道:“二弟,你还想知道若善是怎么死的吗?”
沈玉倾听他重提一年多前的旧事,不由得一惊,猛地站起身道:“当然想!”
“你与他相识不过数月,不用替他报仇。”谢孤白望着眼前酒杯道。
“我与文公子一见如故,引为知己,相处虽短,交情却深,他在我面前惨死模样至今历历在目。”沈玉倾咬牙道,“他死得不明不白,我怎能不替他申冤?”
他望向谢孤白,问道:“大哥,你知道谁是凶手?”他察觉朱门殇今日行止古怪,又望向朱门殇,问道,“朱大夫,你也知道?”
朱门殇一口把酒喝干,缓缓道:“问老谢。”
沈玉倾再度望向谢孤白。
谢孤白沉默半晌,缓缓说道:“事情要从那一年我与若善相遇说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