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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昆仑共议》:议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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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昆仑共议》:议外

昆仑九十年 四月 春

天空飘着细雨,落在尚未完全消融的积雪上,山风夹着水气,硬是在入春时节吹出了深冬寒意。涓滴细流渗入雪下,塞满缝隙,被寒风一吹,自然凝结成冰,面上又覆着一层水膜,冷不丁就要摔人一跤。

惊嚎声极细微,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终至不可闻。“咚!”一支黑漆漆沉甸甸的铁爪子重重落在半融雪地上,先在凝结成冰的积雪上砸出个小窟窿,又用很勉强很挣扎的模样垂死弹起,在冰面上滑了一尺有余才停住。

改变历史的事有时是震撼且剧烈的,像这支铁钩,坠地时撞出引人注目的声响。有时却是轻轻柔柔的,像这场小雨,悄无声息地令道路滑向另一个方向。

一只大手拾起了铁钩。这人肩膀上围着条毡毯,狂风吹起乱发,将脸掩去大半,露出疑惑眼神。他抬起头,乌云勾结了斜风细雨,为天色染上厚厚的脏灰。

※ ※ ※

杨衍抵达昆仑宫是去年除夕前的事。昆仑共议时,九大家掌门的车队与护卫多达数千人,昆仑宫需要大量人手照看,也就这时会找百余名短工来帮忙。这百余名短工都是经过严格审核,查祖宗三代在这不是一句笑话,而是实话。举凡籍贯、来历,是否有门派,祖上定居何处,姓什么叫什么,兄弟几人,都得清清楚楚,且查过亲眷,还会到出身的村庄亲访,这才有资格进昆仑宫当杂役。

夜榜不知怎么弄来两个身份,让他们混进昆仑宫,彭小丐说,这不容易,连他也想不通怎么办到的。铁剑银卫查身份时是连村带镇一起查,来路稍有不明便不录用,便是夜榜的针线神通广大,也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这事得从里头干起,铁剑银卫里有夜榜的人,且还连着这条用人的线。”彭小丐道,“指不定身份不低,起码是十几年的资历。”

明不详拒绝了夜榜的要求,只说自己不会泄密,不肯进入昆仑宫。杨衍劝了几次,明不详只说:“觉空首座认得我,容易露馅。”

彭小丐察觉夜榜来人神色不善,便道:“他有闪失,这事就得砸锅。这次劫严三他也有份,又伤了青城大小姐,也是个亡命徒,不用怕他泄密。”

彭小丐把话说到这份上,夜榜只得放人。

“我会去找你。”明不详对杨衍说道,“只要你还活着,我总能找到你。”

这话上次在武当分别时明不详就说过,后来明不详果然依约找来。杨衍紧紧抱住他:“兄弟,保重。”又道,“你跟景风的误会,早晚替你解开。”

与明不详分别后,杨衍冒了一个叫孙才的人名,彭小丐改叫卢八水。夜榜将他们交给一名铁剑银卫,带他们前往昆仑宫。

昆仑宫位在甘肃西边昆仑山脉末端的积石山,现改称“雪山”,接近崆峒与唐门交界处。昆仑宫依雪山而建,附近雄山峻岭,地势极高,长年积雪,越过雪山便是蛮族地界。然而雪山西侧俱是悬崖峭壁,险峻非常,部队无法越过,雪山便成横亘在萨教与九大家之间的天险。

雪山脚下有个胡沟镇,由此入山的道路凿建得宽敞,容得下两辆马车错身。入口又称“停兵台”,九大家带领的兵马不能越过此处,昆仑共议时,只允许掌门亲自骑马上山,兵马车队留在胡沟镇。这规矩直到冷面夫人代表唐门来时才改了,冷面夫人不会武功,需要贴身八卫护持,因此破例让她带两名护卫上山。

每到昆仑共议,铁剑银卫就会在此搭建帐篷,征用民居,收容来自各派合计数千人的车队。铁剑银卫也会在各处要道上巡守,这得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之前饶刀山寨说过冬之后扫荡马贼的银卫就少,便是因此。

沿着停兵台上山,行个三里左右就能抵达昆仑宫。杨衍第一次见到昆仑宫时,被这建于雪山山脚处的宏伟宫殿所震慑。震慑他的倒不是宫殿的气派恢弘,说起来武当的玄武真观腹地更大,建筑也更加气派,但这昆仑宫全由玉石所建,与中原庭院大相径庭。再则,周围地势陡峭,远近峰峦连绵,雪地苍茫,唯独此宫拔地而起,尤见神圣庄严,比起来,玄武真殿是真俗气了。

只是这样一座大殿,又地处偏远,只怕非十数年不能竣工,怎地会是九十年前昆仑共议制订九大家规矩的地方?

“昆仑宫本是前朝明教的圣殿,也是门派所在。明教由关外传入,渊远流长,在关内亦有数百年历史,也曾壮大一时,不输九大家。他们了数十年时间修建这座昆仑宫,那时还叫光明殿。”彭小丐解答杨衍的疑问,“百多年前,怒王还没起义时,关外萨教兴起,东征西伐,危及了明教在关外的根源。关外明教号召圣战,中原明教弟子几乎全数离开中原到关外响应,结果都没回来。”

“现在崆峒境内还有些明教信徒,只是不多了。”彭小丐道,“昆仑共议前,九大家彼此攻伐,互不信任,顾琅琊号召共治,最后选定的盟主所在地就是这。这里有许多好处,一来有险可据,二来与蛮族接壤,以示不忘蛮族威胁,三来,昆仑山向来是圣山,四来,有个现成的堂皇宫殿。最重要的一点,九大家兵不犯崆峒,铁剑银卫不出甘肃,保证了昆仑宫不受其他门派影响。要不,你在九大家境内哪处弄个这样的地方,只怕谁也不服,盟主也不敢轻易赴任。”

“说到底,九大家也没个信任,都在互相算计呢。”杨衍冷笑,“只是辛苦历任盟主在这受冻了。”

“多的是想来受冻的傻子。”彭小丐啐了一口痰,“点苍搞了好几年动静,就为了诸葛焉要坐这位置。呸,差这十年吗?”

杨衍与彭小丐为习惯夜榜给的新身份,在来的路上练习了许久,直至不会叫错名字为止。杨衍一双红眼格外引人注目,平时就眯起眼睛。彭小丐与齐子慷兄弟相熟,虽然十几年没见,又剃了光头,仍唯恐被认出,平时只躲在厨房干杂役,干完活就躲进房间不出,几个月来藏得仔细,没被发现。

杨衍将背上那袋小麦抛入库房,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快些,东西还多着呢!孙才,你又偷懒!”他又听到那娇叱声,像是随时都在找他麻烦似的。

正吆喝的是名身材娇小的姑娘,看着二十三四模样,杨衍也不清楚她具体几岁。这姑娘名叫王红,与杨衍这些杂工不同,她来昆仑宫已经五年,本是厨娘,管仓库的霍勋对她有意思,特意调来当副手。这姑娘时时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发脾气的时候比不发脾气的时候多,骂人的时候比不骂人的时候长。她性格泼辣,又有霍勋撑腰,众人都怕她。

杨衍这几个月时时被她喝叱,有时忍不住想顶撞两句,又怕露出马脚——彭小丐交代绝不可引人注目,这才忍气吞声。这时又听她喝叱,杨衍怕她又找麻烦,一转身,就见王红站在面前。

“你搬一袋麦子要多久?”王红骂道,“还不如一个老头!”

杨衍喏喏几句应了,径自往门口走去。王红见他态度傲慢,更是不满,在后头冷嘲热讽,杨衍也不理她。

※ ※ ※

“还是没见着。”回到房间后,彭小丐道,“偷把兵器倒也容易,只是对付严非锡,若无惯用兵器,就少了点胜算。”

高手过招,胜负毫厘之间,何况彭小丐那把刀是特地打造,厚重异常,几十年来使惯了。他对上严非锡本无必胜把握,若没了兵器,胜算更低。

“会不会遗漏了?”杨衍问道,“被其他人搬进库房了?”

“我也这样想,可也没办法。货入了库,库房就上锁。”彭小丐道,“我更担心被人发现,那就麻烦了。”

杨衍道:“就快昆仑共议了,我瞧仓库都满了,要是没送进来……”

杂役进入昆仑宫不能携带兵刃,何况彭小丐惯用的那把黑刀甚是惹眼,夜榜只说会想办法送入,要他们注意送来的货物,若是画有三条红线,便是夹带了物品,需他们设法取出。可四个月过去,仍没见着有标记的麻袋。

彭小丐接着道:“我听说明天是最后一趟,之后到共议前都不会有东西送进昆仑宫。指不定是盯得太紧,夜榜觑不着空。这不打紧,我最怕的是送进来咱们却没找着。我那刀显眼,若被发现,整个昆仑宫都得翻过来,别说杀严非锡,能不能逃走都难说。”

“那狗贼几时会来?”杨衍问道,“咱们还有多少时间?”

“照理说,华山与唐门是离得最近的,该来得快些。往例也是如此,就属丐帮最慢。”

“从停兵台到昆仑宫这三里路,沿途有铁剑银卫驻守,可咱们还是得在这段路上动手,等严非锡进了昆仑宫,戒备森严,动手更难。况且二爷也在,拖得越久,来的掌门就越多,李玄燹、玄虚、徐放歌、沈庸辞都是绝顶高手,还有个觉空,要动手就更不可能了。”彭小丐道,“难在怎么跑。我寻思一旦得手,附近肯定大乱,咱们见机行事,想法子逃出去,再做下一步打算。”

“还有徐狗贼!”杨衍咬牙道,“也不能放过他!”

“不成,杀了严非锡,难再杀徐放歌,得再找机会。”彭小丐道,“心急吃不了热包子。”

这天来了足足十余辆马车,运的多半是萝卜、蔬菜、肉干等物。东西送来时,杨衍正在厨房吃饭,听见王红吆喝,忙搁下了碗筷出去帮忙。

他一边搬着东西,一边寻找有记号的麻袋,可搬了七八辆车子都不见记号。杨衍越搬越焦急,心想:“难道错漏了,早被送了进去?若是被人发现,麻烦就大了!”

他摸到一袋肉干,正要搬下,忽地觑见另一个麻袋上画着歪歪斜斜三道红线,心中一凛,想:“总算送来了!”忙弃了手中这袋肉干,正要去拿,却被旁边一人搬走,杨衍忙又提了肉干跟上,转身太急,不意竟撞上一人。

只听那人“唉呦”一声,捂着鼻子摔倒在地,却不是王红是谁?

杨衍哪有空理她,正要跟上前头那人,忽地一人拦在面前,道:“撞了姑娘,不道歉吗?”是管仓库的霍勋。

杨衍忙道:“王姑娘,对不住!”正要离开,霍勋又将他拦下,骂道:“王姑娘还没说让你走!”

杨衍见前头那人已进了仓库,大感焦躁,忍不住道:“我就撞了她又怎样?要断手断脚还是砍头来赔?”

霍勋听他顶撞,骂道:“还敢发脾气?!”伸手攒了他一把。杨衍这几个月练功有成,霍勋这一攒竟然攒他不动,讶异道:“你这小子还有些功夫?!”说完往他脚边扫去。

杨衍见霍勋一脚扫来,本能后跃避开。他身上携着重物,这一跳还甚是灵动,霍勋更是吃惊,抢上前去,一拳往他面门挥去。

一跃之后,杨衍当即后悔。若是纠缠下去,只怕要惊动周围,他一咬牙,脸上挨了一拳,麻袋掉在地上,散了一地肉干。霍勋抓住他衣领,喝道:“这么好的功夫,哪学来的?!”

杨衍只得道:“村里有个卖把式的老拳师,偷学的,也不知是哪个门派……”

霍勋犹自不信,王红抢了上来,一巴掌扇在杨衍脸上,骂道:“叫你不看路!”这一巴掌甚是响亮,杨衍一个踉跄,“嘶”的一声,衣襟被霍勋扯破一条长缝,怀中滚出不知什么事物,在地上滴溜溜打了个转。

王红讶异道:“什么玩意?”拾起一看,是颗由许多掰弯的绣针捏成的铁球,上头早蚀满了锈,问道,“这是什么?”

杨衍见针球被夺,顾不上装傻,起身想要夺回。王红见他来势汹汹,吃了一惊,忙退开几步。霍勋上前阻拦,喝道:“还敢作恶!”

一旁人见他们争执,早围了上来。杨衍不敢动手,喊道:“那是我的东西,还我!”说罢又作势要抢,却被周围人拉住。

霍勋从王红手上接过针球,端详一会,怒道:“这是武器!你带武器进昆仑宫,不是奸细就是刺客,我要禀告欧总队长!”

“这就是针做的铁球,算什么武器?!”杨衍大怒,管不住口,骂道,“你们这是欺负人!”

霍勋道:“这是铁做的!不是兵器,我照你头上砸一下,瞧你死不死!”

杨衍勃然大怒,甩开众人,大声道:“你砸!使了劲砸,砸不死就还我!”

那针球是他纪念家人之物,杨衍怒气填赝,瞪圆了眼,霍勋与王红见他双眼红通通的满布血丝,甚是骇人,都吓退了一步。

霍勋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失了面子,逞强道:“想动手?瞧我打不死你!”

彭小丐忙赶来护住杨衍,赔罪道:“霍总管,王姑娘,少年人不懂事,莽了些,别生气。”又对杨衍道,“快把衣服穿好,破破烂烂的,成什么样子?”

霍勋本想追究杨衍会武功的事,见他衣服破了,怕真报到上头会被究责擅自动手,只道:“教你做人要有礼貌!”

王红仍是忿忿不平:“这人功夫不错,又带着兵器,瞧着可疑,不如抓他去见欧总卫长,查他底细!”

霍勋却不想惹事,只说算了,又问:“有没有撞疼你?”

王红骂道:“算你娘!就是怕事!”说完快步走去,霍勋忙追上宽慰。

杨衍追着二人喊道:“把东西还我!”昆仑共议在即,霍勋不想惹事,琢磨着这针球确也算不上兵器,打厨房里拎把菜刀都趁手得多,正要归还杨衍,王红却一把抢过,道:“这是禁品,拿去丢了!”说罢扬长而去。

杨衍又气又急,正要冲上,一双大手紧箍似的从后将他当胸抱住。只听彭小丐劝道:“孙兄弟,别发脾气,冷静,冷静!”

杨衍知道彭小丐为何劝他冷静,可那针球为人所夺,强抢只怕误事,但若不抢,眼看就要被丢弃,不由得心中气苦,眼眶一红。

霍勋喝散围观众人,道:“快干活,别看热闹!”说完又追向王红。

杨衍弯腰捡拾散落一地的肉干,禁不住悲愤,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彭小丐陪他捡拾,杨衍情绪激昂,只是咬着牙。众人见他难过,以为他气傲,被欺负了委屈,有的假作不见,自顾自搬货,几个好心的帮他拾捡肉干。

好不容易收拾完毕,杨衍虽然心烦意乱,仍低声对彭小丐道:“我见着了。”

彭小丐听了这话,神色不变。车上货物早被搬空,他正要进仓库察看,却被霍勋拦下,问道:“货都搬完了,进去干嘛?”

彭小丐忙道:“我钱袋没了,许是掉在里头,想去找找。”

霍勋骂道:“你也有钱袋?破事多,快些!”

彭小丐应了几声,只见仓库里分门别类整齐堆着上百个麻袋,却找不着是哪个。又听霍勋催促,只得道:“找着了,这就出来!”

※ ※ ※

杨衍低头道:“对不住。”

彭小丐挥挥手道:“没事,不怪你。再说,就算当场找着,也不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刀拿出来,我身上也没地方藏,本就要跑第二趟。”

彭小丐沉吟半晌,道:“有几个难点,仓库的钥匙和守卫,以及那个有记号的麻袋在哪。这样说来,霍勋拿走你那针球,也是好事。”他心知杨衍难过,拍拍他肩膀,一时不知如何宽慰,只道,“别难过,还有时间,咱们一起找,得替你把那针球找回来。”

杨衍摇头道:“先办正事,替爹娘报仇比找针球重要多了。”

彭小丐道:“这事能一并处理,不过杨兄弟……”他想了想,叹道,“算啦,你这暴躁脾气,怎样也改不了。”又道,“有点血性也好,好过你天叔,这辈子就败在血性不足,丢了爹的脸。”

他说完,站起身,开门要走。此时已入夜,杨衍忙问道:“天叔,你要去哪?”

彭小丐道:“帮你找那针球去,顺便拿回我的刀。”

杨衍当即起身,跟着彭小丐一同出去。

昆仑宫南北长三百五十丈,东西宽两百五十丈,当中主殿本名光明殿,后来改名昆仑殿,有大小房间数十间,盟主与九大家重臣使者均住在此,大殿是公办的地方。

昆仑宫左侧是群英殿,后方住的是驻守在这的门派亲卫,约两千人,大殿是总侍卫长发布军令之处。崆峒担任盟主,总领是外号“熊掌”的安启玄。这人擅长掌法,崆峒议堂十六个席次占着一个,也是除齐子慷外在昆仑宫身份最高的人。

昆仑宫右侧是长安殿,后方住着当地劳役千余人,男女分开,男丁入夜擅入女眷房中,无论源由皆是问死。膳房、食堂、仓库皆在此处。长安殿总管低了群英殿一阶,目前由同是崆峒出身的倪砚统筹。倪砚办事干练,是朱指瑕的直属文官。

杨衍跟着彭小丐来到霍勋房门前,彭小丐敲了门,霍勋开门,见是他俩,疑道:“卢老头,你来干嘛?”

彭小丐陪笑道:“借一步说话。”说罢就要进屋。霍勋正要拦阻,彭小丐何等功夫?半作强硬半滑溜,闪身进去,目光不住在屋内打转,口中说道:“霍总管,我这小老弟今天不长眼,冲撞了您老人家。我就想问问,今日那针球是我这小弟亲人留下的一点念想,能不能劳烦您老人家向王姑娘说一声,把东西还我们?”

霍勋道:“早扔了!”

杨衍大急,问道:“扔哪了?”

霍勋道:“不知道!快滚!这玩意是禁品,谁也不能私藏!”

杨衍强压怒气,哀求道:“那是姐姐留给我的小玩意!霍总管,你跟我讲一声丢哪了,我收好,以后再不拿出就是!”

霍勋怒道:“说扔了就是扔了,哪来这么多废话!快滚!”

彭小丐见他衣着整齐,心念一动,往前走了几步,双眼仍环顾四周,道:“霍总管别急,您就指点指点。要不这样,我们去问问欧总队长,看这针球能不能留下?要是不能,我们没话说,否则我这兄弟总是憋着一口气,干活不勤奋,惹是生非。”

杨衍听了甚是疑惑。他们行事低调,就怕露了形迹,追究到总卫长那边不是自找麻烦?他以为彭小丐是为他冒险,不由得心下感动。

霍勋怒道:“这是威胁我?不想干活就滚!”

彭小丐道:“就指个地方,找不找得着还不知道呢。”

霍勋怒道:“王姑娘拿去扔了,扔哪问她去!不过她住女眷房,入夜后进不去!”

彭小丐点头道:“多谢指点。”说完拉了杨衍的手道,“明天再问。”

两人离了霍勋房间,转到屋角处,杨衍见彭小丐停下脚步,知道他有算计。果然,等了片刻,霍勋开门走出。杨衍道:“他要去哪?”

彭小丐冷笑道:“看他衣裳就知道赶着出门,找女人去。”

杨衍这才明白,彭小丐故意说去找欧总队长,是知道霍勋不想耽搁出门时间,是个以退为进,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彭小丐道:“跟着他,应该能遇着王红那婊子,我去他房里找仓库锁匙。”又道,“你别冲动,等落了单再问,客气些,把人逼急了要出事。”

两人计议已定,杨衍跟在霍勋身后去了。彭小丐趁着周围无人,重回霍勋房门口,却见房门上了锁,不禁眉头一皱,又推窗户,也是锁得牢靠。他身为彭老丐的儿子,出生时父亲已是丐帮分舵主,虽然多有阅历,对鸡鸣狗盗的手段并不擅长,不由得有些懊恼。

若是平常,打破门窗于他本不是难事,但势必留下痕迹,会被追查。他犹豫半晌,正寻思是否离开,又担心兵器放在库房中被人发现。他与霍勋身份虽然有别,居所却差相彷佛,窗户同为对掩,后头有一木栓栓住两扇窗。他一咬牙,把手抵在窗后木栓位置,见周围无人,趁着一阵风来,吹得窗户嘎嘎作响,猛一发力。

这下运劲似有若无,刚中带柔,旨在震断窗后木拴,却不伤及窗户。掌功本非他擅长,这般运劲又是极难,一不小心就要将两扇窗户震得稀烂,饶是他功力高深,也无十全把握。

“嘎”的一声,窗户剧烈摇动,却是不开,彭小丐心下失望。忽听到几声怪叫,如猫叫,又如婴儿哭声,知道是附近偶尔能见的猞猁,他心念一动,往围墙处走去。

果然,不知哪来一只误闯昆仑宫的猞猁,正在墙边树荫里徘徊,找着出路。

抓这只猞猁了一番功夫,到底还是抓着了。那小畜生在彭小丐怀里死命挣扎,也不知抓了几道爪痕,幸好山上寒冷,衣服厚,爪痕不深。彭小丐左手捏着猞猁嘴巴,不让它发出叫声,将它夹在肋下,右手出掌,毫不客气地在窗户上打了个大洞,取下栓子,堂而皇之跳入屋内,把窗户掩上。

他早在之前进来时就注意过屋内摆设,果然点功夫就在床头一个木盒里找着了仓库钥匙。看左右无人,彭小丐离去前将猞猁丢在屋内,跳出窗外,伸手把木栓栓回,快步离去。那猞猁大声鸣叫,不住撞门,不一会惊动了左右邻居,忙开门察看,只道是不知哪来的瞎眼畜生撞破了霍勋房间窗户,被困在屋里头。

彭小丐取了钥匙,快步离去,赶到库房。昆仑宫的库房共有四间,彼此间隔,离偏门出口不远,运货马车驴车一律由此进入,卸货即走。

入口只有一个,八名守卫前后左右来回巡视。这可难倒了彭小丐,这库房前后不过十余丈,就有八名守卫,打倒他们容易,可一旦弄出动静,势必引来麻烦。可照他们这样巡逻,当真无可趁之机,不由得懊恼起来……

※ ※ ※

杨衍偷偷摸摸跟在霍勋身后。霍勋往昆仑宫大殿前的校场走去,此地是昆仑、武英、长安三殿的交接处,即便入夜,往来人物也多。校场周围点满火把,巡逻极多,此时还不到宵禁时间,杨衍躲在暗处,只作闲晃,偷偷盯着霍勋。

霍勋等了许久,久到杨衍都不耐烦了,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这才见王红施施然走来。杨衍远远望去,他目力不行,不能如李景风那般看得真切,却也看见霍勋不住哀求模样,心想:“奇怪,明明是姑娘晚到,这霍勋怎么反倒苦苦哀求,好像自己做错事似的?”

过了会,霍勋与王红离去,杨衍正要跟上,肩膀忽地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望去,是个不认识的人,身披银肩,应是名铁剑银卫。

只听那人问道:“你是什么人?在这干嘛?”

杨衍忙道:“小人孙才,是短工杂役,难得能来一趟昆仑宫,不免好奇走动。”

那银卫道:“那好,过来帮忙。”

杨衍回头望了眼王红与霍勋身影,道:“小人还有事……”

那银卫骂道:“叫你来就来,什么事都给老子搁下!信不信我报到欧总队长那去,扣你薪饷,赶你出去!”杨衍无奈,只得乖乖跟着。

那银卫领着他到了长安殿前,见一个大木柜子,抽屉都上了锁。那银卫道:“帮我搬到昆仑殿门口。”

杨衍道:“我是杂役,不能进昆仑殿。”

那银卫骂道:“操!谁叫你进去了,搬到门口就行!”

杨衍心想不过就是个木柜子,伸手去搬,却极为沉重,原来里头装满了东西,料是公文一类。

两人将柜子搬到昆仑殿门口,杨衍正要离去,忽听一个声音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小王呢?”

那银卫忙拱手行礼道:“小人毛顺,见过掌门!”

杨衍吃了一惊,忙转头望去。只见来人年约四十出头,比齐子概矮些,也更瘦些,五官与三爷有些神似,着青色袄,披一件黑色狐裘,狐裘上绣着三道银线。杨衍连忙行礼道:“小人孙才,见过……”他不知该怎么称呼,是叫“掌门”吗?可自己不是崆峒门下,若叫“盟主”,似乎自己也不属九大家……还是就像三爷那样,叫声“二爷”?

“叫我二爷就好。”齐子慷问,“你说你叫什么?”

“小人孙才,见过二爷。”杨衍忙道。

齐子慷又问那银卫:“刚才问你话呢。”

“小王闹肚子,我请了个杂役帮忙。”那银卫回答,“这就找人把柜子搬进去。”

“不用了,现在这时节,大伙都在忙。一事不烦二主,”齐子慷问杨衍道,“孙兄弟,劳你大驾可好?”

杨衍忙道:“不敢……好!”

这人是齐子概的兄长,齐子概对他有恩,杨衍最是爱屋及乌,对二爷天生就多几分好感,又见对方客气,更是敬佩。

齐子慷笑道:“那好,我还有些事,你们在书房门口等我一会。”

这是杨衍第一次进入昆仑殿,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这个圣地终身无缘踏入。大殿是盟主接待使者的地方,转入殿后,又有许多楼宇房间,多半闲置着。

杨衍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些古怪的石壁,前后无出口。那银卫见他东张西望,喊道:“别乱瞧,小心挖你眼珠子!”

杨衍应了几声是,又转过几个回廊,到了一间大书房外,与那银卫站在门口等待。

※ ※ ※

彭小丐在库房附近徘徊许久,始终想不着潜入的办法,不由得叹了口气。眼看就要到宵禁时间,届时守备更加森严,他只得赶回霍勋房间,见霍勋还没回来,那猞猁早被人放了出去,窗口大洞依然,彭小丐将钥匙放回原处,这才离开。

他回到房中,正自懊恼,又不见杨衍回来,思来想去,唯有趁下次开库房时进入寻找,但要怎么带出,又是麻烦。正踟蹰间,目光一瞥,见床头叠好的被有些凌乱。他出门前被叠得整整齐齐,不曾动过,不由得起疑,顺手一掀,被下凸起一块黑乎乎的事物,却不正是他那把惯用的黑刀?

※ ※ ※

杨衍直等到误了宵禁时间,中间几次想离去,那银卫都道:“你走了,等掌门回来,我跟他一起搬这柜子吗?”

杨衍无奈,好不容易等到齐子慷回来。齐子慷见两人站在门口,开了门锁,指着一块空地道:“放这吧。”

杨衍把柜子放定,正要告退,齐子慷忽道:“你叫孙才是吧?”

杨衍忙低头道:“是。”

齐子慷道:“你留下。”又对银卫道,“你先下去吧。”

那银卫恭敬告退,杨衍心想:“留我做什么?”他心下疑惑,不敢抬头,用眼角余光去瞥齐子慷。只见齐子慷走到书案前,打开抽屉取出什么东西。

忽然又有人敲门,道:“禀盟主,有九大家掌门到胡沟镇了,明日便要上山。”

齐子慷点头道:“知道了。”

那人离去后,齐子慷自言自语道:“忘了问是哪家,罢了,八成是老严,他离得近。”

杨衍听到严非锡,心中一动。

“你说你叫孙才?”齐子慷问道,“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杨衍抬头望去,可不就是自己亟欲寻找的那颗针球?这针球怎会落在二爷手上?他不由得惊疑交加。他心中虽不踏实,仍低着头,眯着眼道:“是小人的东西,被管仓库的王姑娘收走了,怎会在二爷手上?”

“我听说仓房那边下午起了争执,招了人来问。那姑娘收了你的东西,我让她交出来,本想找人转交给你,这么巧就遇上了。”齐子慷将针球递出,“拿去。”

杨衍大喜过望,“多谢二爷!”弯腰恭敬去取。齐子慷指尖一拨,针球往手肘弹去,杨衍一把抓空,忙探手去够。齐子慷见他欺进,右足扫中杨衍膝弯,杨衍“哎呦”一声,正要摔倒,齐子慷当胸一把揪住他衣领,这才稳住身形。

“你会功夫?”齐子慷狐疑问道。

“以前村里有个卖把式的老拳师,跟着学了几招。”杨衍道。

“叫什么名字?”齐子慷问。

杨衍本是随口胡诌,没成想对方竟追问。他虽聪明,但江湖阅历少,这几个问题来得突然,脑子里顿时空白一片,只得现编:“呃,叫……叫什么来着?大家都叫他,彭老……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说起师父,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玄虚,反倒是彭老丐与彭小丐父子,可话到嘴边又觉不妥,连忙换了个字。

齐子慷见他支支吾吾,疑心更重。杨衍见齐子慷面露疑色,忙道:“村里人都这么叫的。”

齐子慷上上下下打量杨衍,看他眯着一双眼,眼皮底下隐隐透出一丝红色,道:“把眼睁开。”

杨衍忙道:“我打小就是眯眯眼,睁不开。”

齐子慷道:“有多大睁多大。”

杨衍不敢违逆,把眼睛稍稍睁大一点,齐子慷伸手拨开他眼皮,拨开左眼又拨右眼,见他一双眼通红,“咦?”了一声。杨衍心说要糟,只道身份已被识破,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齐子慷问道:“你这眼睛怎么回事?”

杨衍听他似乎不明就里,忙道:“小时得了眼疾,落下病根,从此眼睛就红着了。”

齐子慷问道:“怎么遮遮掩掩不给人看?”

杨衍知道糊弄不过去,念头急转,道:“我……我这怪模样总吓着人,平常就低头眯眼。”他担心齐子慷追问,忙又道,“二爷,这针球能还我吗?”

齐子慷将针球递给杨衍,杨衍连忙接过。针球失而复得,他不免心中激动,感谢道:“多谢二爷。”

“听说你那时气得慌。”齐子慷问道,“霍勋说这是凶器,我觉得不像,厨房里抄把菜刀都比这有用。你留着这么个古怪玩意做什么?”

杨衍道:“这是我姐的遗物。”

齐子慷皱眉问道:“令姐的遗物?令姐……把缝衣针捏成颗球做什么?”

杨衍道:“我以前跟姐姐感情不好,偷了她针,捏弯了藏起。”

齐子慷“喔”了一声,像是想到什么,道:“活着的时候斗气,现在人不在了,就天天念着了?”

杨衍哼了一声,道:“才没有!她以前常欺负我,我到现在还讨厌她!”

齐子慷道:“既然讨厌,我帮你把这球丢了吧。”

杨衍忙将针球收起,道:“她到底是我姐,留点念想。”

齐子慷笑道:“兄弟姊妹间斗气,常有的事。我有个哥哥,仗着大我几岁,常管着我跟老三。等我年纪大了,小时候那些怄气的事……”他说到这,忽地停下,过了会,叹了口气,似乎想起什么伤心事。

杨衍见齐子慷沉默半晌,叹气之后嘴角又微微扬起,仿佛又想起什么趣事般,可随即又眉头紧锁。这忽悲忽喜的模样显然是在回忆往事,杨衍此时就怕他追问,趁机转移话题,问道:“二爷也有姊妹吗?”

齐子慷笑道:“有。不过我刚才想的是我弟,他打小就爱惹事。”

杨衍笑道:“原来三爷也有调皮的时候啊。”

齐子慷见他提到三爷语气自然,不禁一愣。杨衍察觉失言,忙道:“对不住,小人失礼了。”心中不住暗骂自己该死,怎地这般不小心?

他跟齐子概相识在前,齐子概又很随和,从不摆架子,两人相处哪有什么尊卑之别?杨衍向来重亲友,敌视九大家,齐子慷对他而言是“三爷的兄弟”,这个认知远超过“昆仑盟主”与“崆峒掌门”,是以他一开始还警惕着,几个问题过后,他一松懈,竟口无遮拦起来。

齐子慷道:“这语气听着,你认识老三?”

杨衍忙道:“三爷名震天下,谁不认识!一提起三爷,大家都觉得亲近!”

齐子慷点点头,道:“也是,老三是没什么架子。你说话挺利落,认得字吗?”

杨衍点头道:“认得一些。”

“仓库那没活了。”齐子慷道,“你这双眼睛太显眼,尤其在崆峒,让人瞧着不舒服。”

杨衍心中一惊,以为齐子慷要赶自己走。眼看严非锡就要来了,被赶出去岂不是功亏一篑?忙道:“二爷,我办事麻溜得很,您别赶我走!”

“没赶你走。要赶你走也难,这几个月缺人缺得紧,找替换的人手还得要时间。”齐子慷道,“我吩咐下去,明天开始你来这里帮我处理杂务,等昆仑共议结束,大批的东西要运回三龙三龙关,事情可多了。”

杨衍大喜,道:“谢二爷赏识!”

齐子慷挥挥手道:“宵禁了。没别的事,你先回去吧。”

杨衍忙告退离去。

※ ※ ※

杨衍回到房里,见彭小丐对着他那把刀出神,大喜道:“天叔,你真有本事!”

“屁的本事!”彭小丐骂了一声,道,“这刀不是我拿回来的,夜榜在昆仑宫还有人!”

杨衍不由得一愣,问道:“谁?”

彭小丐翻了个白眼,回道:“不知道!我偷了钥匙想潜进库房,但守卫严密,怕惹出动静,没敢妄动。没想到一回来,刀就藏在被子里了。”

杨衍道:“管他怎么来的,刀拿回来了,天叔还有什么不欢喜的,怎么还皱着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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