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风道:“先救杨兄弟!”策马冲向杨衍方向。沈未辰挥刀舞剑,上前拦阻的马匪纷纷倒下。
饶长生先前连攻十几剑,连李景风衣角都沾不到,见来救李景风的少女武功高强,脸上关心之情溢于言表,不由得更是妒恨。凭什么几个月不见,这小子武功就能突飞猛进?凭什么他总能得姑娘青睐?凭什么独独就这小子占尽天下所有便宜?!
他愤恨不已,扑上前去,沈未辰知道李景风不想伤他性命,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忽有一人大喊道:“有沙尘!有人来啦!”饶长生转头望去,果见远方沙尘扬起,来的显然是一队骑兵。
“铁剑银卫?真是铁剑银卫?!”众马匪惊慌失措,连忙找马逃生。饶长生见属下四散,更是大怒,喊道:“杀了李景风,有三百两!快杀了他,上啊!上啊!”
此时此刻还有谁会理他?他见无人响应,知道凭自己本事动不了李景风,又见远方烟尘渐近,也自怯了,慌忙寻马。他平素驭下向无恩义可言,这群人聚集时间又短,对他毫不尊敬,无人肯让他坐骑。他与一名马匪争马,喝道:“我是寨主,让我先上!”那人竟将他攒倒在地,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饶长生倒在地上,又恼又恨,慌张无措。忽闻一人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输给李景风吗?”饶长生回头看去,看到一张俊美至极的脸孔。
“你总怕脚上沾了尘,他却喜欢让自己一身灰。”明不详道,“要赢他,你就得滚到泥泞里去。”
他说完,径自往杨衍与彭小丐的方向走去。饶长生愣在当场,眼看无人帮助自己,铁剑银卫即将来到,自己就要死在此处,不由得浑身冰冷,满腔怨怒无处发泄。
废物……他忽地这么想,自己这一生,活得真他娘的像个废物……
“寨主,快上马!”突来一声唤,饶长生猛地回过神来,就见那名救了他的白净青年护着两匹马站在不远处,正挥刀驱赶周围马匪,口中喊道,“快走,迟了就来不及了!”说着又砍翻一名要抢马的同伙。
饶长生大为感动,连忙抢上,翻身上马。那人也跟着上马,两人往东仓皇而逃。
李景风驾马突入阵中,见顾青裳正护着杨衍杀敌。华山弟子虽只剩四十余人,却比马匪更难缠,两人一时突围不出。那伍裘衫防多攻少,只拖着彭小丐不让逃脱。
严旭亭也见着远方沙尘,知道是铁剑银卫来了。有了上回放走彭小丐的教训,这回他不求猛攻,下令道:“拖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又喊道,“红眼的是灭门种,绑起来交给崆峒!”
华山一方方才陷入颓势,差点覆亡,哪还顾得上杨衍是不是灭门种?现在正是优势,自然要顾及规矩。
只听杨衍怒吼一声:“我拖着你一起死!”他眼看难以突围,也不管周围众人虎视眈眈,刀刀劈向严旭亭要害,刀刀都是不要命的打法。他深恨严家,严旭亭更是害惨彭小丐一家的主使之一,心道纵使一命换他一命,也是不枉。
严旭亭早见识过杨衍的凶狠,哪敢跟他赌命?忙退了开去。李子修弃了彭小丐,护在严旭亭身前。顾青裳骑马跟在杨衍身后,两人对上李子修,正无计可施,忽来一骑突入。沈未辰手持刀剑,一脚踩在马鞍上,飞身而起,扑向严旭亭。
严旭亭见一女子逼近,他不认识沈未辰,只道她武功与顾青裳差不多,心想:哪来这么个美貌姑娘?当下也不当回事,只是退开几步。不料沈未辰还未落地,手中刀剑分掷而出,一剑射向李子修,刀却射向严旭亭,势头凶猛无比。劲风扑面,严旭亭与李子修俱是大吃一惊,连忙格挡,双双被震得手臂发麻。
沈未辰顺势抽出腰间峨眉刺,戳在保护严旭亭的华山弟子小腹,两名华山弟子同时闷哼一声,摔倒在地。包围阵型被打乱,彭小丐本被伍裘衫纠缠,没料到有高手相助,但机不可失,立即转身,拼着后背吃上伍裘衫一枪,冲向严旭亭,大喝一声,跃至半空,一刀“纵横天下”,三横两竖,刀势所向披靡。李子修闪避不及,举枪格挡,被一刀从左肩劈至右腰,连同身边两名弟子,一同被劈死当场。
李子修一死,缺口立时打开,顾青裳驾马冲向严旭亭,严旭亭被逼得不住后退。杨衍随后杀来,严旭亭挥刀阻挡,杨衍也不躲闪,挥刀砍去,拼着跟他一刀换一刀,也要力压对手。
严旭亭哪肯跟他换?慌忙改换刀势。双刀一碰,严旭亭武功虽比杨衍高,但这刀变得太急,气力不足,杨衍修练易筋经也有小成,登时将他手上兵器格飞。又一道人影从旁斜掠而来,银光飞动,严旭亭脚下一紧,已被锁链绑住脚踝,来人猛地一拉,将他绊倒在地,刀刃刺入他大腿,严旭亭大声惨叫。
沈未辰早已抢到,眼看就要将他抓住,猛地又见一道寒光飞入,沈未辰忙用峨眉刺格挡,却被震得手臂发麻。来的是一柄银枪,于这千钧一发之际,伍裘衫及时赶到,又是一记“走为上策”,拦住沈未辰。
明不详使劲一扯,要将严旭亭拖出擒下,疼得严旭亭哇哇大叫,忙伸手拔起不思议。幸好刀刃垂直入肉,没被铲出一块肉来,但明不详力气委实大,仍将他从华山弟子的保护圈中拖了出来。
沈未辰正要再抓,伍裘衫赶到,扑了上去,压在严旭亭身上。他以身护主,十指箕张,牢牢抓住地面。明不详拖不动两人,沈未辰若要抓严三,势必得先杀伍裘衫。周围华山弟子早已冲上,再难擒抓严旭亭,且铁剑银卫已近至面目可见,明不详只得收回不思议。
当下不能再耽搁,彭小丐大喝一声:“走!”李景风与顾青裳双骑开路,循着打破的缺口冲了出去,沈未辰紧跟其后,彭小丐和明不详护着杨衍一路冲出。华山弟子只怕少主有失,不敢追赶,四人各寻得一匹马,跟上头前两骑,急奔而去。
没多久,铁剑银卫赶到,为首一人看了一眼严旭亭,问道:“公子尚安好否?”
严旭亭道:“是彭小丐,快追!快追!”
为首那人点了点头,领着部下追出。
严旭亭捂着腿上伤口不住哀嚎,又想:“那个姑娘用的是峨眉刺,莫不是大哥看上的那个青城姑娘?”他这才惊觉沈未辰武功之高,绝非自己所想那般简单。自己还道可以绑回去给大哥享用,大哥若真敢,只怕不被活活打死?
铁剑银卫所骑都是大宛良驹,速度快,耐力强,彭小丐一行六骑怕被追上,只是急奔不停。到了一处岔路,彭小丐往左,杨衍和明不详往右。原来彭小丐与杨衍早有约定,无论得手与否,彭小丐与饶长生走左,杨衍与明不详走右,一路护人,一路护财,扰乱对方追踪。
此时逃命为上,来不及互通声息,双方一时各走各路。顾青裳紧跟彭小丐,也往左走去,李景风担心杨衍,跟着向右,沈未辰自也向右。
铁剑银卫一路追去,遇着没能夺马逃走的马匪,沿途砍杀,却不放松追赶。只是他们马虽好,毕竟一路急奔,马力受限,彭小丐和杨衍一行的马虽稍劣,毕竟休息了一阵,又早走一些,铁剑银卫追了一路,竟没追上。
※ ※ ※
饶长生追上搬运货物的车队,这都是饶刀山寨的老班底。他见铁剑银卫没追来,松了口气,忙要众人走小径将赃物运走。
他低下头,那双出门前擦得晶亮的靴子此刻粘满了黄沙。“脏了。”他想着,正要弯腰拍去尘土,忽地想起明不详那番话,于是转头问那不知名的青年道:“你今天救了我好几次。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拱手道:“在下姓丰,叫丰玉京,本是四川的独行盗,一个月前才加入山寨。”说完手捂胸口,咳了几声。
饶长生关心问道:“怎么了?”
丰玉京摇头道:“彭小丐那一脚好大力道,肋骨被他踢断了。”
饶长生咬牙道:“那臭老头,总有一天替你报仇!”
他脱下大红袄披在丰玉京身上,丰玉京似是有些受宠若惊,讶异道:“寨主?”
饶长生并不回话,跳下马来,将那双名贵靴子脱下,奋力掷入草丛中,赤脚上马,对丰玉京道:“你救我性命,今后我们富贵与共,饶刀山寨,有我一命,有你一份!”说罢,双脚一夹马腹,吆喝道,“走!”
要赢他,就得在泥泞里打滚!饶长生咬着牙想。
总有一天,一定要杀了李景风!杀了这个把自己尊严踩在地上践踏的人!
※ ※ ※
李景风与杨衍一路奔行近百里,不敢稍停。李景风悬心明不详,与他并辔,明不详忽道:“是你说服了沈姑娘,还是沈姑娘自己的决定?”
李景风心里“咯噔”一声。
明不详接着道:“沈姑娘如果想帮你,让你来救严公子,出卖衍兄弟跟彭前辈,你就得死在饶长生手里。”
李景风道:“小妹不会干这种事,我也不会!”
“你不来,彭前辈如果执意抓严三公子,就逃不过铁剑银卫的缉捕;你来了,饶长生如果执意杀你,同样逃不过。”他说着恶毒的筹划,脸上神情却平静一如往常,提到彭小丐时,语气中还有对长辈的尊敬,但听在李景风耳中,只觉说不出的诡异。
李景风想起那次船舱初遇,当时没有光,黑暗中他听明不详说话,总有一种古怪的感觉。现在他明白了,明不详在说这些话时,并不带任何情感,像是台精妙的器械,模仿完美,但不真实。
“结果你来了,却不是来救严三公子,而是来救杨兄弟。杨兄弟也没出卖你,而是帮着你。只有饶长生,他没死是运气。”
李景风怒斥道:“你为什么要干这些事,为什么要陷害这么多人?”
明不详道:“我没害人,路是他们自己选的。并非每条路都是死路,沈姑娘没选错,你选了我预想以外的路,却也对了。”
李景风只觉这说辞无比荒谬:“你指引他们一条死路!他们跟你无怨无仇!”
明不详道:“我跟你也无怨无仇,你不也想杀我?我刚刚还救了你呢。”
李景风咬牙道:“算我欠你一命,但我不会因此放过你!无论我欠你多少,那些无辜的人没有欠你!”
“我想看。”明不详忽然说道,“看佛在哪里。”
话题陡转,李景风愣了愣,不解其意,问道:“你说什么?什么佛?”
“佛在人心,但我找过了,我心里没有。”明不详道,“如心佛亦尔,如佛众生然,心佛及众生,是三无差别。”他讲的是《大方广佛华严经》,李景风不懂佛理,听得一愣一愣。
又听明不详继续说道:“我想见人心,见众生,见众生相。”
“你没按照我预想的情况来,却让我见到了更多。”明不详顿了一下,接着说,“过去我错了。要见众生,唯有让众生参与其中,才见众生相。”
李景风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隐约间却觉得明不详将有更大的计划,造成更多危害。
“或许你跟杨兄弟都是我的因缘。”明不详忽又转了话题,“我没杀过人,但我终究会杀人,只不知第一个被杀的会是谁。但我想,不是为你,就是为杨兄弟。”
李景风倏然一惊,道:“那再好不过!”他按住袖中“去无悔”,但马上颠簸,他无一击必中的把握,不敢妄动。
“不是你。”明不详却没看他,望向他身后的沈未辰。沈未辰也正望过来,眼神多有戒备,手按峨眉刺,似是怕他暴起发难,伤害李景风。
明不详淡淡道:“是不是无论怎样,你都不会心生执念?”
李景风忽觉十分不安,心跳陡然剧烈起来,像是要跳出胸腔似的,胃部一阵紧缩。他已直觉地猜到了什么,但脑子还没转过来。
此时他们正行经一片芒草堆,明不详猛地勒马,李景风一惊,却慢了一步。他们正全速奔逃,只这片刻迟缓,后头的沈未辰已与明不详并辔。沈未辰正全神关注李景风安危,没料到明不详会突然退至自己身边。
“如果你连她也能放下,或许,我就能见到佛。”
明不详的声音缓缓荡开,一道银光同时扑向沈未辰胸口,李景风看得清楚,是那柄不思议。
诸佛悉了知,一切从心转,若能如是解,彼人见真佛。
血四溅,映着明不详一张白皙如玉的面孔。他没有笑,面容宁静,眉目如画,仿佛一个虔诚的问道者。
证佛之路,枯骨为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