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外传:危墙之下
昆仑八十六年 春 三月
马车簸得厉害,这条路也不知多久没修整了。可这不是条小路,是条驰道。
“甘肃往昆仑宫的路都比这平整。”坐在马车内说话的是一名斯文书生,他摇着扇子,虽然汗流浃背,仍维持着优雅从容的自信。
驾车的书生脸上木无表情。酷热同样令他挥汗如雨,但他没有显露出烦躁的模样,尽力把车驾得平稳。
“怎么不雇几个保镖?”坐在车厢里的书生问:“又不是没钱。”
“麻烦,还绑着手脚。”驾车的书生回答。
“这里可是武当,两个人这样走,合适吗?”车厢里的书生道,“君子不只不器,还得不立危墙之下。”
坐在车厢内的,正是刚离开甘肃的文若善,驾车的是谢孤白。
“我还以为离开甘肃后,会先往唐门或青城,结果我们直接穿过华山来了武当。”
“少林华山我都去过。”谢孤白回答,“我想去丐帮,然后转道衡山、点苍。”
“你还没说你是怎么去关外的。”文若善问,“难道你知道密道在哪?”
马车忽地停下,谢孤白下了车。
“怎么了?”文若善讶异道,“我说错话了?”
谢孤白抬头看看天色,肯定地说:“未时了。”说着指指文若善的扇子,“这扇子我先帮你保管。”
换文若善驾车。谢孤白躲进马车里,摇着文若善的扇子,表情仍是木然。三月春末,该是宜人的天气,怎地热得跟六月天似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文若善问,“你怎么出关的?”
“再大声点,咱俩一起被抓,牢里我慢慢跟你解释。”
“这里可是武当,谁理你?再说,路上还有……”文若善忽地闭了嘴,他看见两匹马跟在身后。过了鄂西襄阳帮辖区,地方上就不太平静了,武当政务废弛,治安败坏,文若善不禁留意起来。
路上还有少许驴车牛车经过。“总不至于在驰道上打劫吧?”文若善心想,“没这么明目张胆的。”
过了会,又跟上两匹马,离前两骑有些距离,看着并不相干。
“走小道快些。”谢孤白道。
“小道上有路霸。”文若善说完,恍然大悟,急忙将马车转入小道。
就是有路霸才好,这些收了拦路财的小帮派是要保平安的,若是出了案子,岂不坏了自己的财路?
“一车百文,一人三十文。”设下路障的两名壮汉自称龙河帮,且不说龙河是哪处江流,举目望去,这条小路上连条水沟也没有。文若善付了钱,回头望去,那四匹马果然跟了上来,正停在远处,似在犹豫。
“快些走!”谢孤白道,“这条路上不止这个帮派才对。”
不用等谢孤白指示,文若善已驾马过了路障。
“不只驾车的,来武当,我们还需要几个保镖才是。”文若善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就算立了,也得找个人撑着。”
“一般盗匪都是为了求财。”谢孤白道,“只要别遇着太过份的,钱是小事。”
“这话说得豪气,看来家里也是有的。”文若善忽地问道,“怎样才算是过份的?”
马车后方传来了冲撞声跟喊杀声,没多久那四匹马就追了上来,文若善根本来不及驾车逃跑。
“杀了当地人,算不算过份?”文若善苦笑。
※ ※ ※
“我们就这些银两,如数奉上。”文若善双手恭敬地交出银票,“这扇子是先祖遗物,小人的一点念想,望勿夺爱。”
为首的壮汉虎背熊腰,天气热,敞开衣襟,脖子下方有条六寸长的伤疤,想来当初伤得不轻。
那壮汉接过银票数了数:“七十两,原来还是个阔少,连个保镖也不请?”他看着银票,皱起眉头,“保通行的?”
保通行是甘肃最大的钱庄。钱财流通是大事,银两沉重,携带不便,九大家各自有知名钱庄,以便银两流通,发行银票面额从五两到五百两甚至五千两不等。抵达钱庄后,以银票折换银两,若是自己钱庄的银票,折抵三分,若是不同的钱庄收着,依钱庄信誉,折抵七分至一成。收到银票的钱庄若遇着需要他地钱庄的商客,会以优于自己钱庄银票的价格贩卖,若是收取的银票累积到一定数量,则会向发银票的钱庄索要现银,运送的银两往往超过数千两,需要大批保镖甚至门派护送。
甘肃商旅不兴,保通行的银票市面流通不多,武当离甘肃又远,折抵七分,七十两银票只能换回六十五两银子,但这也算是一笔巨款了。
文若善拱手道:“连着马车一并奉上,还请放行。”
那壮汉上上下下打量文若善与谢孤白,见两人毫不惊慌,心中狐疑,问道:“你们是门派弟子?”
文若善回答道:“只是寻常游客。”
那壮汉笑道:“挺有闲的,抓起来!”
这下文若善可镇静不得,慌道:“你们想干嘛?”
他没有得到答案,很快,他跟谢孤白就被塞住嘴绑起扔进马车里。
马车走了约半个时辰,停在山上一间旧道观门口。在武当,这种废弃道观并不少,但这么大的也算罕见。他们被安置在一间破房,破到房门虽然上了锁,窗户上的破洞也足够两人钻出去。
“他们人还不坏,没继续绑着我们。”文若善跟守在门口的守卫要了扫把,呛了一鼻子灰,才在地上扫出块足让两人起卧的区域,谢孤白毫无芥蒂地坐了下来。
“等吧。”谢孤白道,“多想也没用。”
“你怎么看?”文若善坐下,两人面对面,“要赎金?”
绑架要赎并不少见,但一般盗匪不愿这样干,虽然赎金到手不难,人质多半也会被释放,毕竟挣杵的事,没必要多伤人命,但等待赎金的日子长,照看个人总是麻烦,又要躲藏门派追捕,变数太多。
“他们挺缺钱。”谢孤白回答,“不是本地盗匪。”
“他们杀了地头蛇,这事不会善了。”文若善想了想,设置关卡的龙河帮或许只是群地痞流氓,不是正经门派,但杀了人,他们也不能善罢,不然无法服众。
“我们可能很快就要离开这了。”谢孤白下了结论。
“有办法逃走?”文若善忽地压低声音。
“付钱。”谢孤白道,“这是最好的方法。”
门外的守卫突然喊道:“干嘛?别闹事!”
“我就问几句话,没事,没事!”
窗户的破洞处钻进一颗小脑袋,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双手拿着本书,想钻进来。守卫抓着他脚,他双足乱踢,嘴里喊着:“就问几句话,别拉!唉,别拉!”
“啪嗒”一声,那孩子摔在窗前地板上。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尘,回头对守卫喊道:“就问几句话,马上出来!”说完冲着文若善两人笑。是个挺结实的孩子,算不上眉清目秀,但五官端正,只是脸上脏污,穿着缝补过度的单衣短裤,脚上一双破了洞的草鞋,露出满是黑垢的脚拇趾。
文若善微笑问道:“有什么事要问?”
那少年蹲下身来,将一本书递到文若善面前,是文若善带着打发时间的《郁离子》。少年指着书上第一句话,“郁离子之马,孳得駃騠焉”,他指着“駃騠”两字问:“这两个字怎么念,什么意思?”
文若善笑道:“你就是来问这个的?”
那少年点点头,问:“这书是你们的,你们应该看得懂吧?”
文若善笑道:“这两个字念‘诀提’。这个词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意思是骡,是马跟驴配出来的驮兽,另一个是千里马的名字。这里是说这小马是一匹千里马。整句的意思是郁离子家刚出生一匹马,大家都说是千里马。整段的意思是,郁离子家生了一匹马,大家都说是千里马,必须送给皇帝养,郁离子就送到朝廷去。太仆看了后说,这是匹好马,可惜不是在冀这个地方出生的,所以不能送到皇宫内养。”他在私塾当了几年先生,讲解自是熟练,把每句字意都解释得很清楚。
那少年“喔”了一声,问:“为什么不是河北出生的马就不能养在皇宫里?皇宫又是什么地方?”
文若善道:“皇宫是以前皇帝住的地方,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九大家掌门住的地方。至于为什么不是河北的马就不能入宫,因为河北产好马,这马不是河北生的,就差了一截。”
“所以它到底是不是千里马?”少年问。
“是。”文若善回答,“只是它的出身限制了它,大家都觉得河北的马更好。其实这通篇讲的不是马,是人。”
少年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文若善问道:“你喜欢看书,认得字?”
少年点点头,道:“只是这里是土匪窝,没什么书,我看得最多的就是《水浒》。”
“我那几本书你都可以看,不懂来问我。”文若善笑道,“我可能得在这住一段时间了。你多大年纪?”
“老大快来了,再不走要挨打了!”门外的守卫催促。
“十二,快十三了。”少年仓促回答,将书本收起,“我晚点再来。”
“你们是安徽来的吗?”谢孤白忽然发问。
那少年很是讶异,点点头,从窗户爬了出去。
“挺有意思的孩子。”文若善笑道。
少年走后不久,盗匪的首领就来,正是那个脖子下有疤的壮汉,叫吴金全。
“你们家人住哪?”他倒是开门见山,“我要赎金,你们能值多少?”
“甘肃,天水。”文若善也回答得很快,“换二百两,我家人拿得出手,超过了,父兄不会答应。”
“呸!”吴金全骂道,“你出门就带了七十两银票,没换个五百两谁信?”
“那是我全部积蓄。”文若善回答,“只会游山玩水的败家子能换到多少银两?多了,家人不会给。”
“五百两!”吴金全道,“少一文钱,都让你家人来领尸体!”说完打量起谢孤白,“这是你兄弟?”
文若善忙道:“是。我刚才说二百两,是我们兄弟两人的赎金。”
吴金全呸了一声,道:“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哪里像兄弟?罢,我也不管你是不是,一个五百两,两个一千两,写封家书,我派人去拿钱!”
谢孤白看着吴金全,竖起一根手指。吴金全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一百两。”谢孤白道,“两个人,一百两,多了,你们拿不到。”
吴金全哈哈大笑,大吼一声:“吓唬谁啊!”他这一吼旨在威慑,震得文若善皱起眉头。
“就一百。”谢孤白道,“不会更多。”
“操娘的!”吴金全站起身,一把攒住谢孤白头发,谢孤白不会武功,被他从地上提起。吴金全道:“我先杀了你,留一个值五百两也停当!”
文若善大惊失色,忙抢上抓着吴金全胳膊劝道:“兄台,他不会武功,吃你一拳一脚都要重伤!”
吴金全又骂了声娘,一甩手,文若善“唉呦”一声摔倒在地,额头上撞出老大一个肿包。谢孤白神色不变,淡淡道:“我就问,一千两,你叫谁去拿?”
吴金全一愣。谢孤白缓缓推开他,低声道:“你把守卫遣走,你的麻烦,我帮你处理。”
“我有什么麻烦!”吴金全更怒。谢孤白看着他道:“我帮你找个落地生根的法子,从此不用躲躲藏藏。”
“唔……”像是被看透心事似的,吴金全沉吟半晌,高声道,“黑头,瓦子,这里交给我,你们去巡山!”
那两名守卫应了一声就离去,吴金全道:“说吧!”
谢孤白扶起文若善,两人在地上坐下,又对吴金全道:“你也坐下。”
也许谢孤白的话触动了吴金全心事,此刻他坐得稍远些,似乎对两人有所忌惮。
“什么落地生根的法?”吴金全道,“这里就是我的窝,早晚建成山寨,还需要什么落地生根的法?”
谢孤白道:“你趁夜放走我们,我让朋友写封家书,说路上遇着土匪,钱财尽失,附上信物,你自己拿着家书到天水去,能拿一百两,加上从我们身上拿走的七十两,一百七十两,够你在任何地方落地生根。”
“操,就我一个人?我弟兄呢?”吴金全哈哈大笑,“叫我独吞?还以为你有什么妙计呢,操,瞎鸡八毛胡说!”
“莫说我们拿不出一千两,就算有,你叫谁去拿?”谢孤白道,“一千两的银子,谁信得过,谁不独吞?你要自己去拿,那就是绑架,你得交人,你要押着我们去甘肃交人,还是等天水那边派人过来?”
吴金全一时语塞,竟答不出话来。
“你没法派人带我们过去。从这里往甘肃得经过华山崆峒两道关卡,你们人多,过边界很难不引人注目,也不容易看着我们。华山可不比武当,你派去的人少,自己不跟去不放心,你跟去了,这帮兄弟在这里就没人照看,等你回来,就全死光了。”
谢孤白道:“你们杀了人,现在不只龙河帮,附近所有帮派都会找你们。他们披着地方门派的皮,骨子里跟你们一样是路匪,武当这地方的规矩你懂,你们要应付的不是龙河帮一伙人,而是那条小路上所有帮派。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你们是强龙吗?”谢孤白问。
文若善对谢孤白这番说词当真佩服,简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不,这样说不准确,谢孤白并不是把死的说成活的,死的就是死的,会活,那是因为装死,又或者真以为自己死定了。
武当路霸的规矩虽然可笑,但真正知道源由的人都晓得,那是血路染过的和平,从最早的沿路抢劫杀伤人命,到地盘争夺打打杀杀,最后计算利润,和平共存共御外敌,是流过不少血,死过不少人。因此,地方上的黑道们彼此互相关照,任何一个小帮派被攻击,其他人必然同气连枝。
吴金全这伙人杀了龙河帮的人,不只龙河帮,附近地界所有黑道都在找他们,要将他们铲除,这有许多理由。一来,当地多了一股势力,就得多分一份钱,自己那份就少了;二来,联合起来,自家的损伤少,毕竟踩盘子的不问点,谁家都可能遇着,你不帮人,到时也无人帮你;三来,宣告这地区的匪帮团结,不容外人欺侮。若没做到以上三点,道上的黑钱谁也赚不长久。
“你们从安徽来。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来,总之,定然回不去。鄂西是襄阳帮地界,大小帮会都有襄阳帮倚仗,你们斗不过襄阳帮。安徽去不得,鄂西去不得,往北是少林,往南是丐帮,你们这样一批人带著我们怎么过边关?”谢孤白道,“就算让你拿到一千两,你们还能沿路回来?终究也是在甘肃散伙。就算你是首领,能分到一百七十两吗?”
文若善看出吴金全彻底动摇了。
“一百两,趁夜放我们离开。”谢孤白道,“这是你最高的利润。”
“操他娘的,读过书就是不一样,能说!”胡金全骂道,“你们有没有看过《龟子兵法》?”
“龟……”文若善一愣,“兄台说的该不会是……《孙子兵法》?”
“对,他娘的,操,是孙子不是龟孙子,我就记得跟龟有干系!操,这都记错!”那胡金全喃喃自语般骂了几句,问道,“看过没?快说啊!”
文若善不禁疑惑,点头道:“看过……”与此同时,谢孤白回了一句:“没有。”
胡金全怒问:“有还是没有?”
文若善与谢孤白面面相觑,谢孤白道:“我才学浅薄,没读过这本书。文公子见多识广,他说有,您找他。”
怎地找我?文若善瞠目结舌,他不信谢孤白没看过《孙子兵法》,可他还没弄清什么状况,谢孤白就丢了个麻烦给他。
胡金全大喜过望,说道:“我终究带着一帮兄弟,拿了钱跑路不地道。再说了,我不是个良户,在哪落脚都有尴尬,还是武当呆着习惯。”
他瞪着一双三角眼,稀疏的眉毛向左右分成彻底的八字,“你会兵法,懂打仗,帮我打垮这些帮派,我不收你钱,还把七十两还给你!”他用粗哑的嗓子吐出坚定的字句,“我要在这落地生根!”
胡金全走了,文若善说这事要从长计议,把他先打发了。胡金全没招来守卫,只说道:“你们帮我,我当你们是客人,不看着你们。若想跑,得吃苦头。”
虽说如此,门还锁着,得爬窗户出去。文若善自不在意爬窗这回事,但也知道在这荒郊野岭,逃出去不容易。
“头还疼吗?”谢孤白问。
文若善揉着额头,磕破了皮,流了点血,似乎无大碍,于是道:“刚才还有些头晕,现在好多了,没事。”
“事可多了,你惹的祸,自己解决。”谢孤白道,“让你卖弄。”
“我跟你不一样,我没遮遮掩掩的习惯。”文若善道,“总之,你得帮忙。”
“你自己说看过《孙子兵法》的。”
“我没打过仗,纸上谈兵听过吗?”
“我也没打过。”谢孤白道。
“他打输了,我们都得陪葬。”文若善道,“你不是说五年之内让天下太平?不过几个盗匪打架,就当练练手。”
“没什么胜算。”谢孤白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实力又悬殊,连他有多少人手都不知道。”
“我就当你答应了。”文若善说。谢孤白不答应又能怎样,除非他有办法逃走。一时想不着办法,眼下只能拖延,文若善见门外无人,又问起谢孤白去过蛮族的事。
“你说等坐牢时再说,现在跟坐牢差不多了,闲着也是闲着。”文若善问道,“你怎么出关的?”
“我住的地方就在昆仑宫后山,那里有条极其险峻的道路,是蛮族其中一条密道。”谢孤白边说边沉思,文若善知道他正思考如何脱身,但他没停下嘴里的话,“英雄之路,那是蛮族的说法。”
“你为什么不跟别人说密道的事?”文若善道,“蛮族派奸细进入关内,这是大事。”
“没人会信,你就是证据。朱爷是聪明人,二爷更是精细,他们能不查证就禁了你的书?”谢孤白回答,“他们不想让蛮族有密道的事成真,起码这十年不想。”
“你可以跟三爷说,不信他不管。”文若善回道。
“我已经说了。”谢孤白答,“不就在我们离开甘肃之前?”
另一个问题在文若善脑中浮起,他为写《陇舆山记》走遍甘肃,昆仑宫也去过。昆仑宫是禁地,后山哪能住人?往更深处想,谢孤白又为什么隐瞒英雄之路的事?
他是下棋的人,定然有自己的想法,不急着问,来日方长,现在还是让他想想怎么脱身才好。
晚饭是那名少年送来的,他带着书来,文若善问了他姓名,叫胡黄新。
“你跟胡老大是什么关系?”文若善问。
“义子……”胡黄新低着头说,“是被他抢来的。我本来在安庆当乞丐,不知道为什么,方舟子道长去年整肃安庆,安庆所有路匪都被他赶走。义父逃荒的路上瞧见我,抓了我入伙,收我当义子,我本名黄新,他给我安上了胡这个姓。”
“胡老大没对你做什么吧?”文若善皱起眉头问。
“没。”胡黄新道,“他逼着我练武功,要我当路匪。”
收义子不是什么怪事,尤其是孤家寡人没后裔的盗匪,栽培义子作为左右手不罕见,免得老了反被山寨驱赶出去。胡黄新入伙后,偶然间得了几本闲书,他目不识丁,山寨里认识字的人也少,他一个字一个字一个人一个人问,问一个字学一个字,把山寨所有人问遍了,大半年时间过去,反倒成了山寨里识字最多的人。
“不过你喜欢读书,不喜欢练武对吗?”文若善问。
胡黄新摇摇头:“我可以练武,他们会教,也会逼着我学。但我也想看书,书上的东西可新奇了,却没人教我。”
这么好学的孩子,自己以前的私塾里怎么就没有?文若善不禁苦笑。要是有这样一个学生在,说不定自己就舍不得离开天水了。
“我教你识字,还有句读。”文若善道。
“什么是句读?”胡黄新问。
文若善笑着看他,胡黄新觉得自己问了蠢问题,为自己的无知脸红起来。
“不懂从问开始,这很好,不用害羞。”文若善拍拍他肩膀,拿起那本《郁离子》,“我们慢慢学。”
这一教直教到天黑,胡黄新像是不会累似的,不舍得离去,谢孤白倒是早早睡了。文若善就着月光,吃力地一字一句慢慢教,直教到月上中天,不知什么时辰,他也忍不住睡意,这才让胡黄新离开。
文若善醒来时,谢孤白不见了。胡黄新就坐在他身边看书,等他起身,立即把馒头并着一碗冷水送上。
“你那姓谢的朋友一早就跟老大出去了。”胡黄新嚅诺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想说什么就说。”文若善板起脸问,“吞吞吐吐做什么?”他毕竟教过几年书,虽只一夜,又对学生端起先生架子,也算故态复萌。
“我……是不是要叫你先生?”胡黄新低声问,好像这个问题会唐突了文若善似的。文若善哈哈一笑:“原来是这,喜欢就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