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雪夜访客
昆仑八十八年 冬 十二月
入了深冬,饶刀山寨的杂事少了许多。老洪家的屋角给积雪压垮,幸好没人受伤,李景风陪老洪上山伐了木柴帮他补上,到了下午,又去帮白妞烤烙饼。每回去白妞家,祈威总是眯着那双与胖大身形不相称的细眼打量他,瞧得李景风不自在。
冬至那天,山寨里包饺子,李景风坐在饶刀把子身边一起包,祈威突然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张着胖大巴掌拍了他肩膀:“小崽子住惯了,几时入伙啊?”
李景风只得露出苦笑。
他确实渐渐习惯山寨的日子,沙鬼一役后,饶刀把子卸了他的镣铐,让他在山寨内自由行动,可无论进出,随时有人盯着他,离寨门近了便有人上来盘问。
他不是个贪闲的,住在山寨里也不能啥活都不干,尽靠人养,于是每日一早他在老洪家吃过饭,就在山寨里找活干,这边劈柴他就劈上几捆,那边补墙他就搬砖推土。到了厨房更是他的本行,他在福居馆做小二时向老张讨教不少,他听沈玉倾说老张是夜榜的“针”,这才知道这位总爱顶撞掌柜的厨子不简单。
想起掌柜的,就想起那天闯进福居馆杀人的刀客,也想起在刀口下救他性命的沈未辰。唐门分别至今不过几个月的事,当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后竟会落脚在一处马贼窝,当真世事难料。
除了这些忙前忙后的事,再有两件事也是他的日常。一是去照顾牢房里的疯老汉,替他清洁打扫,卸了他口中木棍,早晚两次喂食。照顾疯汉本是老洪的活,可老洪是个粗人,做细活不利索,抱怨连连,李景风索性接过来干了。
第二件事,是他开始跟着饶刀把子练把式。
这得从伏击沙鬼那件事说起。既然饶刀把子不愿放他出山寨,李景风便要索回初衷,却被饶长生拒绝。
“上山吃肉,下山抢劫,你爷干的都是糙勾当,你拿这么漂亮的一把剑做啥?”饶刀把子道,“等过了冬,我下山帮你打把好剑,比这实用多了。”
“我就图它漂亮!他又不会武功,拿剑干嘛?”
饶刀把子道:“那是人家送他的。”
“这也是爹送我的!他不是我们寨里的人,就算以后是,之前也不是!”饶长生忿忿不平,“寨里的规矩,抢来的就是公家的,坐地分赃!爹把这剑给了我,就是我的,他想要,行,抢回去!让他跟我打一场,赢了就还他!”
“他不会武功。不会武,不动武,这是规矩。”饶刀把子道,“他怎么打得赢你。”
“别说他不会武功,他都杀了两个人了!”饶长生咬牙道,“我都没杀过人!”
他拿寨里的规矩挤兑自己父亲,寨里的规矩是饶刀把子定下的,总不好自己乱规矩,只得要李景风再想别的要求。
“要你放我你不肯,拿回剑你也说不行。”李景风摇头道,“我没别的想望。让我跟他打一场,赢了就把剑还我。”
饶刀把子看着李景风,忽地脚一勾,李景风噗的摔倒在地。
“就你这本事,白挨我儿子一顿拳脚。”饶刀把子道。
李景风也不恼怒,爬起身来说道:“就算挨揍,我也要拿回我的剑!”
“真不死心。”饶刀把子叹了口气,“年轻人就是拗了点。也罢,我教你一点防身功夫,以后带你出去打饥荒也不用分心照顾你。”他想了想,道,“这点功夫不用拜师,权当还你人情。”
饶刀把子翻来覆去就是不肯死了拉他入伙这条心,但若学了武,逃走的可能性就大些,何况要拿回初衷,免不了跟饶长生一番比试,此刻李景风也不用考虑饶刀把子的功夫是不是上乘,忙道:“多谢寨主!”
饶刀把子把比武的日子定在除夕,还有个把月时间,说是让李景风多学点,多些胜算。不过后来听白妞说,山寨里没啥耍头,除夕当天得来点热闹的,饶刀把子是打算将比武当成除夕庆典,两人在台上打一架,让大伙乐呵一番。李景风心想,这不把我当猴看了?
虽是这样,李景风也知道山寨寂寞。误会解开后,他感激饶刀把子救命之恩,加上这三个多月相处,深感山寨中的人情味,要是顺利取回初衷,还能让山寨众人过年时开心片刻,也不坏。
就这样,与饶刀把子练把式也成了他每日功课。
“寨主是用刀的,怎么长生却用剑?”李景风问道,“他的剑法也是寨主教的?”
饶刀把子蹲在练把式的木桩前,抓了抓头顶毡帽,道:“刀剑我都会,只是刀法强些,但生儿爱用剑。”
李景风甚觉讶异,问道:“为什么?”
饶刀把子仰起头,眯着眼想了一下,叹口气道:“他觉得用剑好看。”又道,“其实当马贼,刀、斧、枪、流星锤这些兵器更务实,剑在马上砍劈不利,不是好兵器,那孩子就是喜欢好看的,尽弄些虚的。”
确实,即便在这个穷苦山寨里,饶长生也不忘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他有一件紫黑毛披肩,毛脱了一小半,颜色也洗褪了,但他镇日里总是穿着,这让他看起来就与其他穿着粗布袄的马贼不同,俨然是山寨中的小少爷。就连那双磨破了底又补上的雪靴,他也每天擦拭。
饶刀把子很是严格,刚开始练武的那几天,舒筋、扎马、压腿、举重,直把李景风操练得全身酸痛。“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饶刀把子说道,“功夫的基础是力,力分内外,外门功夫看体魄,力气身形输人,大伙的套路练得一般熟,你就输了。别看白妞他爹胖,人家身形可灵活着,这就是把练身体的好处。基本功随时得有,是基础,没三五年不能小成。你腱子肉长得好,以前干过不少粗活?”
李景风答道:“父母走得早,干过不少力气活。”
饶刀把子点点头:“挺好。”
李景风从没想过自己开始接触武学竟会是在一座山寨跟着马贼习武,他想着,再过一阵子,可不能说自己没学过武功了。
某天,饶刀把子问他:“识字吗?”
李景风点头道:“小时候爹娘教过。”
饶刀把子笑道:“我瞧你出身不差,名字好听,爹娘都识字,怎么也不像穷苦人家出身。罢了,不说这个,山寨里都是些莽汉,识字不多,崽子没人教,明儿个你教他们识字吧。”
李景风忙道:“不行,我什么都不懂,不能教书。”
饶刀把子道:“没让你教书,就让你教识字,认识字就行。你想教书,山寨里哪来的四书五经给你教?”
李景风不住推辞,无奈饶刀把子执意,只得勉强答应,又问:“山寨里有书吗?”
饶刀把子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来,李景风接过一看,是本《罗汉拳谱》,讶异道:“用这个教?”
饶刀把子翻了个白眼,说道:“就这个了。”
李景风道:“我这还有本《九州逸闻录》……”饶刀把子打断他,道:“你那本书自个看就行,别拿出来给他们瞧,也别跟他们提起,尤其长生跟白妞。”过了会又道,“他们年轻气盛,定不住,野了心,会给山寨招祸端。”
李景风一时不明白,饶刀把子见他迟疑,又说:“你教,顺便学,别小看罗汉拳,这可是正宗少林功夫。”
其实罗汉拳虽然出自少林,却是基础功夫,无论僧俗大多学过。虽是基础,却是实用,离开少林的弟子在外开枝散叶,教导弟子,往往就从这套拳法教起,算是九大家中流传最广的少林武学。这些弟子教导过程中又加入自己的见解与创意,于是各有不同,十个地方的罗汉拳便有十种打法。
李景风不晓得这些干系,这是他第一本武学书籍,晚上回房仔细翻阅。第二天练完把式,到了大棚底下,见到十几个孩子,从七岁到十七八岁不等,竟然连白妞跟饶长生也在其中。
白妞见他来了,快步迎上,笑道:“都在等你呢。”饶长生却没好气,只冷冷说道:“学这玩意有什么用?咱是马贼,难道还去当师爷?”
“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识字比不识字强。”李景风道。
饶长生瞪了他一眼,眼神甚是不善。白妞拉着饶长生道:“别这么气鼓鼓的,小李是老师,要有礼貌。”
“礼个屁貌!”饶长生怒眼圆睁,“就是个俘虏!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让他在山寨里乱走!”
李景风见饶长生发脾气,也不理他,拿出那本《罗汉拳谱》,说道:“我们来认字。”
饶长生冷笑道:“《罗汉拳谱》?爹都教熟了,还看这玩意!”
李景风问:“你都熟了,那上面的字应该都认得?”
饶长生脸一红,骂道:“你嘲讽我?”
李景风看他模样,便知他只认得招式,道:“就问问。寨主叫我教认字,你不喜欢我,也别发脾气。”白妞跟着劝,饶长生这才冷静下来,仍是一脸不屑。李景风知道他对自己甚有敌意,虽不知原因,但也不在意。
就这样,李景风教山寨的人识字,不知不觉把《罗汉拳谱》背了下来,不时演练。至于饶刀把子,除了练把式,之后没再教他其他功夫。
冬至那天,大伙聚在一起包饺子。饶刀寨日子清苦,难得有饺子吃,三百多人聚集在大棚周围,老洪起了大镬,白妞喜孜孜地盛了两碗,端了一碗给父亲祈威,又端了一碗给李景风。李景风接过,白妞问:“你在外头过节,是不是也这么热闹?”
“父母早亡,一个人过节。”李景风笑道,“从没这么热闹过。”
“那以后把这当自己家,端午、中秋、过年……”白妞捏着衣角,低声说道,“都有人陪着你过……”她说着,一张白脸染上两朵红晕,李景风却没察觉,问道:“再给我盛一碗饺子好不?”
白妞道:“想吃多少都有!”说着帮李景风盛了满满一大碗。李景风皱起眉头,心想这也太多,道:“我给老伯端去,让他也讨个喜庆。”白妞噘嘴问道:“你理那老疯子干嘛?留在这热热闹闹的不好吗?”那疯老汉不知姓名,山寨里的人都称呼他“老疯子”。她又说道:“要不,我陪你去?”
李景风摇头道:“不了,你陪大家热闹吧。”说完,端着饺子往牢房方向走去。白妞见他走得毫无留恋,不禁嘟起嘴来,甚觉失落。
李景风到了牢房,一开门,扑面的苍蝇伴着一股恶臭袭来。他虽日日清理,但老汉疯癫,随地便溺。他早习惯这味道,走到老汉身边蹲下,解开他口中束缚,劝道:“老伯,吃些。”那疯子只是看着他,两眼发直,过了会才巍颤颤地张开口,让李景风喂他。
李景风心下恻然,山寨中只有他跟自己一样身不由己。他环顾四周,心想再过几日便要过年,到时得把牢房好好清理清理,让老伯过个好年。
那老汉忽地问他:“今天是冬至吗?”
他照顾疯汉半个月,这是第一次听他正常说话,李景风大喜,忙问道:“老伯,你好了?是啊,今天是冬至,吃饺子!”
那老汉看着他,目光渐渐迷离,又问:“琪琪呢?她去哪了?”
李景风不知道他说的是谁,猜测是他亲人,于是道:“她在屋里吃饺子。老伯,你也吃些。”说着又喂了一口给老汉。老汉摇摇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见十指残缺不全,他似是看痴了,半晌不语。李景风怕他疯病又发,忙问道:“老伯,你叫什么名字?有家人吗?”
“我……我姓甘,住在陇南……有个外号……叫我……炼铁……炼铁……”他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地疯病发作,大喊一声:“你干什么?!小马!英儿!……”他口中胡言乱语,双手不住摇晃,又道,“我的手没了,我再也不打铁了!琪琪!琪琪!”说着张口向自己手指咬去。李景风忙丢下碗,抓住他下巴,将木棍塞回他口中,叹了一口气。
也许能来这山寨是他的福气,起码有人照顾。那自己呢?李景风自忖。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知道山寨里多数是好人,就像寻常村庄一样。加上这刀口上舐血的日子,谁也不知道下次谁会死在荒上,遗下的妻小只能依靠弟兄照顾,邻里之间情感远比寻常村庄更加浓厚,可以说这三百多人就是血浓于水的真兄弟。
但他也清楚,眼下的平静是因为他们上个月才劫了沙鬼的粮油,这个冬天是安逸了,年后饶刀山寨仍要打家劫舍。饶刀把子不屠村民,可动刀兵的护院若是坚不退让,难免一场好杀,那些被洗劫的村民又招谁惹谁,白白奉献一年的庄稼收成?
李景风又叹了口气,把掉地上的饺子收拾了,打算洗净了吃,刚走到储水的小屋旁,忽听有人说话,是白妞的父亲祈威的声音。
“刀把子,你这样不成!”
“有什么不成?”另一个声音是饶刀把子的,“这几年饿过肚子,饿死你们了吗?”
“三年、五年、七年,多久才是个头?你不杀人,你有良心,可你每次打劫,只刮油水不刮地皮,山寨还是穷,再过十年咱们还是马贼。山寨多隐密,能再躲十年二十年?哪天铁剑银卫找上门来,大伙都要死!”
“被找着了就搬,打不过还躲不起吗?”
“搬去哪不是一样?”祈威说道,“轰轰烈烈干他三年,买良田置产业,弟兄们颐养天年!”
“我这不正安排弟兄们后路?”饶刀把子说道,“积沙成塔,没有干不起来的活。”
“这哪是后路?这是做梦!”祈威怒道,“刀把子,你讲道义,戚风村的案子还是着落在咱们头上,你图什么跟沙鬼火并?上次是侥幸,下次又得看多少弟兄的老婆守寡?”
李景风躲在屋后,听饶刀把子良久不语,心想:“戚风村的案子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饶刀把子受了冤枉?”
好一会,饶刀把子才说道:“你若不想听我的,散伙了吧。能走的弟兄走,不能走的我养着。”
“你养不起!”祈威道,“我就怕弟兄们白白牺牲!”
李景风听祈威的声音渐远,猜他是往大棚的方向去了,便往另一边绕去,不想恰巧与饶刀把子撞个正着。饶刀把子见他站在屋角,问道:“都听见了?”
李景风点点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把这些饺子洗了吃。”
“这么老实,走江湖吃亏啊。”饶刀把子道,“以后听没听见都说没听见就是。”
李景风问:“您跟祈当家说些什么?祈当家……好像不太开心?”
饶刀把子道:“跟我来。”
李景风见他神色认真,快步跟上。两人从山寨侧门走出,那是李景风没去过的地方,李景风心想:“难不成他要放我走了?”
饶刀把子带着他绕过一个弯,见着一大片荒地。
“你说,这里开得了荒吗?”
“开荒?”李景风甚是惊讶,“寨主不做马匪了?”
饶刀把子看着一大片荒地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道:“我当初在这里落地生根,就是看上了这片荒。我想着,弟兄们在这落了户,等存够了粮,就把这块地给开了。你受伤时,我在你身上找着伤药,还以为你是大夫,想着山寨里还缺个大夫,带你回来也是有这层用意。”他看着荒地,又道,“我还想,村里不能没人教书,不然孩子们长大怎么办?继续打打杀杀,还是懵懵懂懂过一辈子?就琢磨着,不如去山下抓个教书先生上来吧,嘿……”说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既然要开荒,就不用抢了。”李景风喜道,“等过了年,入了春,我们合力把这块地给开了吧?”
“哪有这么简单,这块地得开几年?”饶刀把子道,“这些弟兄早习惯出门抢的日子,没存粮,喝西北风吗?”
李景风突然明白祈威跟饶刀把子争执的原因。每次打劫,饶刀把子从不搜刮干净,照祈威说的,就是不刮地皮。甘肃本是贫瘠之地,他们打劫的又是小村庄,那点粮顶多饿不死,想有敷余难上加难。
“祈威劝我做几票大的,让弟兄安心,再来垦荒。”他看着山寨外立起的栅栏,忍不住道,“我就想拆了这些栅栏,让饶刀山寨变成饶家村。”
“怎么不投降?”李景风问,“崆峒不收招安吗?”
“这里有不少弟兄以前是铁剑银卫,犯了事被逐出来。”饶刀把子说道,“铁剑银卫若是落草,招安也是死罪。”
李景风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
饶刀把子说道:“生持铁剑,死卫山河。就算被赶出来,也不能败坏铁剑银卫的名声。”
李景风又道:“我看弟兄们都有好功夫,怎么不当保镖护院?我们上次不也撞着几个?要不,离开甘肃,往南方去,我爹也是离开甘肃到青城的,难不成九大家都不缺保镖护院了?”
“要是能挣到活命钱,谁打算往棺材里伸手?没到穷困潦倒,谁鸡八毛犯贱,落草为寇?我不是想当秃子,就是长不出头发。”饶刀把子道,“有些弟兄或许能出甘肃另谋生计,但那些呆过铁剑银卫的弟兄连侠名状都没,还能干啥屌毛子活?”
李景风讶异问道:“怎会没有侠名状?不都是门派子弟?”
饶刀把子说道:“你不知道当了铁剑银卫,就要缴回侠名状?”
李景风摇摇头,这规矩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山寨里有六十几人没侠名状,除了会点把式,什么本事都没,在哪都找不着出路。”
李景风默然不语,竟同情起这位名响陇南的马贼,说道:“你是个好人,可干的是坏事。”
“哼,坏人好人,谁说了算?自个说了算?”饶刀把子冷笑一声,说道,“你想走也行,等这片地上开了荒,拆了栅栏,爱去哪去哪,现在乖乖跟我回山寨去。”他说着,玩笑似的提起李景风衣领,母猫叼着小猫般往山寨走去。
李景风忙喊道:“放我下来,我自个会走!”饶刀把子哈哈大笑,将他放回地上。
李景风又问:“戚风村又是怎么回事?这是我第二次听祈当家提起。”
饶刀把子道:“别问那么多,糟心。”
他送李景风回到门前,想了想,说道:“你知道生儿不喜欢你?”
李景风耸肩点头,不置可否,饶刀把子道:“那孩子嫉妒你,别往心里去。”他拍了拍李景风肩膀,说道,“他拿他老子当榜样,可他老子就不是个好榜样。”说罢扬长而去。
腊月底下了一场大雪,积雪足有一尺来厚,大棚里的认字课便停下,李景风留在房里不住练拳。再过三天便是除夕,他要与饶长生比武争剑,这几天他更加刻苦练习罗汉拳的套路,虽知临时抱佛脚胜算渺茫,但初衷对他至关紧要,哪怕丝毫机会他也不想放过。
这日午后,风雪稍停,李景风正在练拳,忽地听到外头吵杂声响。他开门望去,见几名马贼往前寨走去,李景风甚是讶异,天寒地冻的,谁没事往外跑?他正纳闷,见白妞也走了出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白妞摇摇头道:“不清楚,好像发现外人。”
李景风大惊失色:“莫非铁剑银卫发现这了?”他竟担心起这山寨的安危来了。
白妞一颤:“应该……不是吧。”也不知是冷还是怕,竟打起哆嗦来。
李景风让她回家,自己跟着马贼们往山寨门口走。白妞拉着他道:“别去,有危险怎么办?”
李景风道:“要真被铁剑银卫发现,这山寨上下都不安全,倒不如去看看。”白妞听他说得有理,道:“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走到山寨门口,见门外聚集十数人,围着一处小雪堆议论纷纷。李景风快步上前,这才看清那雪堆竟是个倒在地上的人。这人身上堆起一层厚雪,最少躺了有一个时辰,天寒地冻的,只怕早已身亡。尸体被厚雪覆盖,没露出多少服色,辨别不出来历,也不知是不是山寨的人。
不一会,饶刀把子赶来,问道:“怎么回事?”
看守的马贼道:“不知道!午前雪大,看不清,等放晴了,就看到这尸体了。”
老癞皮低头嗅了嗅:“有股酒味,难道是酒醉在山里迷了路,冻死在咱家门口?”
饶刀把子骂道:“娘勒,我们这山又不是名胜古迹,附近没人烟,怎么走到这来的?”
老癞皮道:“这不好说,不也走来个老疯子?”
饶刀把子啐了一口,骂道:“快过年了,晦气!搜搜他身上有没有银两,把衣服剥了拖去埋!”又嘱咐道,“别让他不体面,留两件贴身衣裤给他!”
两名马贼上前抬起尸体,一人伸手去摸,脸色一变,喊道:“刀把子,还有气呢!”
这下连饶刀把子都吃了一惊,骂道:“这贼厮命真大,这都冻不死他?活埋了吧!”
李景风大吃一惊,喊道:“寨主!”
饶刀把子哈哈大笑:“开玩笑的!还不快搬进去,救命哪!”
祈威眉头一皱,劝道:“刀把子,这人来路不明!”
饶刀把子说道:“牢房还空着,也不见得人人都这么硬骨气。”说着看向李景风。李景风脸一红,假做没听见。
老癞皮问道:“快过年了,这人死活不知,搁谁家里沾这晦气?”
饶刀把子摸摸下巴,指着李景风道:“你一个人住,能照顾他吗?”
李景风忙道:“可以可以,我不怕晦气!”
饶刀把子催促道:“还愣着干嘛,搬去他屋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