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殇哈哈大笑:“你这金点干得不行当!说富贵功名还实在点,说我是天机星转世,牛皮吹成这样,挣不到杵的!”
谢孤白淡淡道:“金点原是难做,骗到几个火点便知足了。”
朱门殇又问:“那你呢?你是什么星转世?”
谢孤白淡淡道:“我是孤星伴月命格,活着,就为一个人发光,死,也为一个人死。成就这一个人,我这一生就足够了。”
朱门殇道:“说得倒有几分悲壮。等会我去嫖妓,你呢?”
谢孤白笑道:“我要睡了。”
朱门殇哈哈大笑,径自入房。谢孤白看了小八一眼,小八点点头,又回到了大堂。
沈玉倾派的人很快就抓到了李德,李德把今日遭遇说了一遍,朱门殇果然是来寻穴施医的。沈玉倾心想朱门殇若是帮凶,就算今日不逃,也不至于常住,心下怀疑略少了几分,对李德道:“你假医行骗,这是大罪,该重责五十,服三年劳役。”
李德只是磕头认错,自诉可怜,求沈玉倾开恩。
沈玉倾摇摇头,道:“五十杖可以不打,三年劳役却是该受。”派人将李德带走。
堂后,小八遥遥望着沈玉倾背影,若有所思,随即回到房中,未几,灯火熄灭。反倒是朱门殇换了衣服,寻问柳去了。
※ ※ ※
沈玉倾唤来马车,离开竹香楼,缓缓驶向青城南方的吉祥门。
在武林中,你若说起青城,那是指九大家中的青城派,但你若在川黔一带提起青城,人们会指给你一个方向,那是巴县。若你到了巴县这地方,又问起青城派在哪?人们可能会遥指着一处小城。
那是一座临江而建的城内城,南北长约两百七十三丈,东西宽约两百零一丈,城墙沿江蜿蜒,高四丈,底厚三丈,顶厚两丈,里头有院落四十座,房屋四百五十座,三千八百七十八间。巴县地形崎岖,城内房屋因应地形而建,高低错落,起伏不定,望之犹见雄伟。小城位在两江交汇处,往东往北皆是渡口,西南两方各有三座城门,一大两小,南方主门称吉祥,西方主门称如意。正如佛都百姓口称的少林往往是指那座千年古刹一般,这座城才是青城居民对于青城派这个称呼的认知。
沈玉倾在马车内沉思,对于谢孤白和朱门殇说的话,他并不全信。他欣赏这两人,也有心拉拢,但若他们真是夜榜奸细……
在下一位点苍使者来到前,最好能查明真相。
马车停在钧天殿前。青城起源的青城山是道家圣地之一,早期的青城派与道家颇多渊源,然而早在两百年前,青城一派便脱道入俗,成了传统武林派门,只是怀念故旧,青城内的楼堂居所仍旧多以道家典故命名。
沈玉倾刚下车,两名弟子便上前恭迎。沈玉倾问道:“爹在里头吗?”
一名弟子道:“掌门在长生院歇息。他吩咐过,若少主回来,请少主在谦堂稍候。”
钧天殿是青城公办的地方,谦堂是钧天殿右首一间房间,是掌门私下与派内重臣商讨事情的地方。点苍使者遇刺是要紧事,沈庸辞约在谦堂,可见慎重。
沈玉倾挥手让两名弟子退下,进了钧天殿,往谦堂走去。刚进门,忽被一个声音唤住:“玉儿。”沈玉倾听声音,知道是母亲楚夫人,回头唤了一声:“娘!”
楚夫人问道:“查得怎样?”
沈玉倾道:“还没有眉目。”
楚夫人皱起眉头,道:“你爹昨晚没好睡,我劝他安心,一个使者死在青城道上,点苍面上是不好过,不过又能怎地?点苍真想闹事,青城就怕了他吗?”
楚夫人本名楚静昙,是前任峨眉掌门慧逸师太的二弟子,年轻时便是个直来直往不让须眉的飒爽侠女。至于沈庸辞,虽是青城掌门之子,但温文尔雅,像个书生,无一点江湖习气。沈庸辞随父亲前往唐门时对楚静昙一见倾心,峨眉是唐门辖下,为免争议,于是先向冷面夫人求赐婚。冷面夫人只说楚静昙心高气傲,非她所能左右,要沈庸辞自个问去。
唐门一会,楚静昙本对沈庸辞颇有好感,听说他前往唐门求赐婚,顿觉他无能胆怯,是个绣枕头,不免鄙夷起来。没多久,沈庸辞果然备了一斛明珠、一对崆峒巧匠精铸的腾龙凤舞剑和一本飞叶十九剑剑谱,亲自送到峨眉作为聘礼。
据说楚静昙看到这丰厚的聘礼,只是淡淡说道:“明珠无用,宝剑空利,楚静昙难嫁登徒子。”说罢,拾起一颗明珠掷向沈庸辞。
她这一掷用了峨眉密传的“一掷千金”手法,去势又快又急,若是暗器,真能把肋骨打折。此时沈庸辞距她不过三丈距离,顺手抄起腾龙剑,使了飞叶十九剑当中一招“飞叶碎”,一剑刺出,恰恰将明珠从中剖成两半。
沈庸辞拾起地上两半明珠,弯腰对楚静昙行礼道:“飞叶传讯,名锋定情,沈庸辞不为薄情郎。”
这一剑展示了沈庸辞与外表不符的高超剑艺,也顺口对上了楚静昙的话语,当即掳获芳心。楚静昙将明珠与剑谱一并留给峨眉派偿还师恩,只带走了腾龙凤舞剑与那一对对半剖开的明珠,嫁给了沈庸辞。此后,龙凤双剑便是他们夫妻佩剑,那颗被剖开的明珠则分别镶在一对巧匠铸造的神龙探珠簪上。
这段求亲佳话在武林中广为流传,气杀了一群早对楚静昙有心的江湖豪侠,据说就包括了现今点苍掌门诸葛焉。当时还是世子的诸葛焉为了追求楚静昙,曾上峨嵋邀她游历江湖一年,不知为何最后不欢而散。
沈玉倾常听派中故老提起父母成婚往事,每每问及,楚静昙都有些不好意思,反倒是沈庸辞哈哈大笑,说你母亲当年肯定是存心放水,特地挑了最大颗的珍珠来丢,不然只怕还娶不到这娘子。这番话自然引来了楚静昙的白眼,说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楚静昙年轻时甚是气傲,嫁入青城后不想妻凭夫贵,要求无论内外皆以本姓称呼她,是以武林中均称她“楚夫人”。如今她虽年纪渐长,过往血性消磨不少,仍是直爽豪迈。沈庸辞性格谦冲平和,待人以宽,是以青城中人比起掌门,还更怕楚夫人一些。
沈玉倾知道母亲性格,只道:“人终究是死在青城道上,对诸葛掌门不好交代。若能少一事,何必多一事?”
楚夫人道:“我也不是说这事不要紧,但真值得烦你爹一夜?”
沈玉倾笑道:“娘心疼了?”
楚夫人笑骂道:“轮到你来调侃娘了?赏你个耳刮子。”
沈玉倾笑道:“娘舍不得。娘放心,这事孩儿会处置。”
楚夫人道:“唱出大戏瞧瞧,别让叔伯辈瞧不起。”
沈玉倾知道楚夫人话中意思,心下一沉,只得答是。楚夫人随后又叮咛了几句,这才离去。
沈玉倾到了谦堂,先自琢磨了会,听到脚步声,忙站起身。三名贵装中年人依次进来,沈玉倾问安道:“爹,大伯,傅老。”
为首一人身材高瘦,风姿隽爽,正是沈玉倾的父亲沈庸辞。他虽年近五十,外表上倒似三十开外。第二人较矮些,约五十多岁年纪,面貌与沈庸辞有几分相似,书卷气少些,却多了些英气,乃是沈庸辞的亲兄长,名唤沈雅言,是现今青城的二把手。第三位看起来又更年长些,披发长须,灰白斑驳,体型甚是魁梧,乃是青城耆老傅狼烟,论起辈份还在常不平等人之上,也是青城刑堂主事。
等三人坐定席次,沈玉倾这才坐下。沈庸辞问道:“查得怎样了?”
沈玉倾摇头道:“孩儿无能,还没查到线索。”
沈雅言不悦道:“怎么查了半天,还是没有线索?”
沈庸辞道:“这是要紧事,不用几天消息就会传回点苍,第二批使者转眼就到,就算交不出人来,起码也要给个交代。”
沈玉倾道:“这事得分两部分查,第一自是凶手。夜榜买命早不足奇,得知道是谁下的手。使者是今日卯时遇刺,使队乱了阵脚,在中途耽搁了会,孩儿接到消息,即刻派人把附近搜了个遍,没查到可疑的人。点苍的车队午时抵达青城,当下就把尸体交给刑堂查验,剩下的部分……傅老,你来说吧。”
沈玉倾看向傅狼烟,傅狼烟道:“尸体已经送到刑堂查验,之前便禀告过掌门与少主。使者是胸口中箭而死,瞧这手法,应该是夜榜里的箭似光阴。”
沈雅言道:“箭似光阴?有七年没听到他消息了吧?还以为不是退隐便是伏法了,没想见如今又重出江湖。”
傅狼烟道:“此外还有一奇。”
沈庸辞问道:“哪里奇?”
傅狼烟道:“没有凶器。”
沈庸辞皱起眉头,问道:“没有凶器?”
傅狼烟道:“众所周知,箭似光阴所用之箭与寻常不同,非羽竹所制,而是以细长的中空铁管作为箭身,前接精铁箭簇,灌以浑厚内力,连最硬的头骨也能贯穿。”
沈玉倾道:“孩儿是第一个抵达车队的,当时只见使者尸体胸口上有伤口,未见箭矢。照旁人描述,当时只听到破空声响,接着便是使者哀嚎。”
傅狼烟接着道:“尸体上有洞,疑似箭伤,但不见箭似光阴惯用的弓箭,所以说,找不着凶器。”
沈玉倾听出关窍,问道:“疑似箭伤?难道不是箭伤?”
傅狼烟道:“这事还来不及告知少主。刑堂后来查验尸体,伤口与箭伤有九成相像,但边缘粗糙,不仅与箭似光阴惯用的铁箭不同,与寻常弓箭也不同。”
沈庸辞问道:“那到底是什么?”
傅狼烟道:“仍然是箭,只不过是硬木所制的弓箭,或许颇为粗糙也说不定。”
沈玉倾想了想,道:“硬木所制的弓箭,这又不像箭似光阴的手法了。”
沈雅言问道:“我听说昨晚福居馆有几名访客?”
沈玉倾忙回道:“确实。”
沈雅言问道:“可有将人拿下?”
沈玉倾道:“这三人还留在青城,并未遁走,眼下没有证据,侄儿便未将他们擒下。”
沈雅言怒道:“既然有嫌疑,怎么不拿下?这等贼人不严刑逼供,怎会吐实?你怎么这么糊涂?”
沈玉倾道:“并无实据,若是诬陷无辜,怎好交代?”
沈雅言道:“比对点苍好交代多了!你这等心慈手软,办不了大事!”
沈庸辞道:“心慈手软没什么不好,心狠手辣,狠得过华山吗?武林道上又有多少人真心尊敬严家了?”
沈雅言冷笑道:“可又有谁敢侵犯华山了?这事可不会在华山发生!”
沈玉倾道:“侄儿已经派人监视他们,料来逃不出去。未有实证之前,侄儿不想错伤无辜。”
沈雅言道:“你不想错伤无辜,把人交给我便是!”
沈玉倾道:“是侄儿疏漏让夜榜得手,怎好让伯父为侄儿善后。”
沈雅言道:“知道错了还不弥补,难道还得放走凶手才来弥补?”
沈玉倾道:“侄儿自有分寸,伯父不用担心。”
沈雅言咄咄逼人,沈玉倾看似步步退让,却始终不应允将事情交给沈雅言处理。沈庸辞道:“大哥,这事就交给玉儿吧。”
沈雅言见掌门发话,虽然不悦,也只得压下,道:“点苍使者来之前,得把这事办好!”
沈庸辞又问沈玉倾:“你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沈玉倾道:“是谁买了夜榜杀手,在青城境内杀害点苍使者?这对谁有好处?”
这是个大哉问,对头动机为何?一个使者遇刺,虽说动摇了点苍与青城的关系是真,但也不至于难以收拾。然而这对谁有好处?青城向来恪守“中道”,尽力不与人交恶,唐门固无动机,华山也与青城无怨,少林武当丐帮更不用说。崆峒派门下号称铁剑银卫,纪律分明,昆仑共议后驻守边关,不出甘肃,向来少沾武林斗争。
沈雅言道:“难道是那名使者的私仇?”
“又或者是沈家的私仇?”沈玉倾道,“这是关键,需找到对头,方能查清真相。”
沈雅言道:“那是夜榜的刺客,就算让你抓到箭似光阴,他也不知道是谁请他来的,这线索与石沉大海无异。不如直接将凶手问斩,把首级送至点苍谢罪。”
沈玉倾道:“蛛丝马迹也是线索。”
沈雅言冷笑道:“你倒是会说,三个有嫌疑的,怎不见你抓?”又转头对沈庸辞道,“掌门,这事不如还是交给我办吧。”
沈玉倾忙道:“大伯,侄儿自有主张!”
沈庸辞沉思半晌,道:“大哥,这事不用劳烦你,先让玉儿试试。”又拍拍沈玉倾的肩膀道,“便交给你了。”
沈雅言还要再说,沈庸辞问道:“点苍的使队可有安置妥当?”
沈雅言吞下了要说的话,回道:“都留在道清殿作客。”
沈庸辞道:“莫怠慢了人家,这事交给你办。”
沈雅言皱起眉头,显然甚是不满,碍于掌门命令,只得拱手道:“是。”
沈庸辞起身,拍拍沈雅言的肩膀道:“各自忙去吧。”说着看了沈玉倾一眼。沈玉倾与傅狼烟也起身行礼。
沈庸辞走后,沈玉倾对傅狼烟道:“傅老,我想看看尸体。”
傅狼烟躬身道:“少主这边请。”
沈玉倾跟着傅狼烟离开钧天殿,步行至元天殿。半路上,傅狼烟忽道:“雅爷近来脾气愈见暴躁了。”
沈玉倾淡淡道:“大伯年纪大了。这几年爹甚为倚重他,门派里杂事多,遇上大事,难免焦躁。”
傅狼烟道:“现在少爷大了,可多帮老爷分担点,也好减轻雅爷身上的重担。”
沈庸辞排行第三,兄弟姐妹共有六人,二姐嫁至江西彭家,小妹嫁至衡山殷家,老四沈从赋、老五沈妙诗俱是二房所生,无法继承掌门,后来各被派往川黔主事。沈雅言向来精明能干,相较之下,沈庸辞温文儒雅,虽有谦谦君子之风,但能否担当大任仍是存疑。沈雅言看似众望所归,却不知为何,十一年前,前代掌门却指定沈庸辞接任掌门,沈雅言当时并无不满,似乎对这安排不觉意外。
九年前,沈庸辞继任之初,派中事务仍是多交由沈雅言打理。没了父亲打压,沈雅言气焰渐长,沈庸辞也不计较。只是等到沈玉倾成年之后,也开始接手门派事务,当中不少原先是沈雅言的工作。
傅狼烟话中有话,沈玉倾如何听不出来?他也知道大伯的怒气多半来自于自己分权。傅狼烟的意思是要自己尽快接手沈雅言的权力,压压他的气焰,才不会被他瞧扁。
“青城的祖训是中道。老掌门的眼光没错,雅爷不是个中道的人。”这是傅狼烟私下的感叹,当然,他没在沈家人面前说过。
沈玉倾一路问着凶案细节,来到元天殿。尸体就放在大殿一角的床架上,沈玉倾掀开敛布,见是一名年约三十的青年人,问道:“叫什么名字?”
傅狼烟回道:“赵寒迁。”
沈玉倾又把布往下拉。尸体上半身赤裸,显是刑堂已经勘验过,除了左胸口一个铜钱大的创口,并无其他外伤。沈玉倾把尸体翻了过来,后背也是一个创口,比前胸那个更大,那是因为箭簇前进后出,脱离身体时劲道减缓,反将创口周围的肉扯出。
沈玉倾不由佩服道:“前进后出,可见刺客内力深厚,箭似光阴不愧名列夜榜的十大高手之一。”
傅狼烟道:“便是我也做不到。”
“他搭乘的马车呢?”沈玉倾又问,“我想瞧瞧。”
沈玉倾跟着傅狼烟来到殿外,车驾停在外头,拉车的马已被送到马厩。沈玉倾掀开帘幕,一股血腥味刺鼻而来,他刚要进去,傅狼烟伸手拦道:“少主,晦气。”
沈玉倾微微一笑,道:“没关系。”径自钻进车内。
车内布置得有模有样,两块羽绒座垫,车板上铺着一块彩织锦毯,此时已染上一大摊黑乌的血迹,另有一个小箱子,料是赵寒迁的行李。沈玉倾闭目沉思,照着血迹的位置估摸着赵寒迁遇刺时的座位,顺着找去,在马车后壁上细细摸索,果然找着一个细小凹槽。那是那一箭贯穿胸口后,射在马车后壁上,箭势已衰,只在上面撞凹了一个小槽。这辆马车是用上好的榆木制成,质地坚硬,沈玉倾伸手在上面摸了摸,指尖轻轻一抠,似乎有些粉末,他凝神看去,突然“咦?”了一声。
车外的傅狼烟问道:“少主发现了什么?”
沈玉倾想了想,道:“没什么。”取出一块锦帕,在那凹槽上抹了一下,下了车,问道:“傅老,这尸体与马车是怎么送进来的?你再说说。”
傅狼烟道:“今晨卯时,使队听到了破风声。当时天色尚昏,就闻一声惨叫,随从掀开车帘时,使者已经中箭身亡。”
沈玉倾问:“当时可有见着凶器?”
傅狼烟道:“当时掀开车帘就没见到凶器。车队大乱,不敢前进,我们派去保护的人手就在不远处,听到消息即刻赶去。”
沈玉倾又问:“第一批赶到的是谁?”
傅狼烟道:“是小周。”
沈玉倾问道:“周凌夜?”
傅狼烟道:“驰道上的守卫本是雅爷负责的。”
沈玉倾点点头,又问:“之后呢?”
傅狼烟道:“小周派人通知少爷,指挥车队回到青城。”
沈玉倾道:“是有这回事,我当时便派人搜索附近。之后使队到了青城,自然由傅老验尸,这当中可有其他人靠近过马车?”
傅狼烟道:“当时兵荒马乱,是小周把尸体搬下,也有不少人靠近。”他想了想,又道,“掌门跟雅爷都来看过。”
沈玉倾点点头,看看天色,已近黄昏。他方与谢孤白三人分别不久,淡淡道:“看来也不用等到明天再见了。”
傅狼烟问道:“少主说什么?”
沈玉倾道:“傅老,烦请你备车,我要出城。”
※ ※ ※
马车停在竹香楼,沈玉倾刚进大堂就见着了小八。
“我家公子正在等你呢。”小八眯着一双眼,仍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沈玉倾奇道:“谢先生知道我要来?”
小八道:“也不一定,他说,如果快,今晚就能见到公子,如果慢,那就明天再见。明天有明天的说法,今晚有今晚的说法。”
沈玉倾问道:“要说什么?”
小八微微笑道:“这要看公子想听什么。”
沈玉倾又问:“那朱大夫也要听吗?”
小八道:“公子说此刻他正快活着,且让他多快活一下,说不定马上就没的快活了。”
沈玉倾微微一笑,道:“请带路。”
小八领着沈玉倾上楼,在门上敲了两下,道:“沈公子来了。”又对沈玉倾道,“公子请。”遂推开房门。
只见谢孤白一身白衣,席地而坐,面前一张放着茶具的矮几,火炉上正煮着水。
谢孤白见沈玉倾来到,指着一旁坐垫道:“公子请。”
沈玉倾行了个礼,坐在谢孤白面前,谢孤白又对小八道:“小八,泡茶。”
小八翻起茶杯,先用热水洗了一遍,置放茶叶,倒水煮茶。
沈玉倾问道:“谢公子知道我会来?”
谢孤白道:“我是这样想,若公子不来,我也会有麻烦。幸好,在下相信公子是个深思熟虑的人。”
沈玉倾问道:“事情多,从哪里说起?”
谢孤白道:“在下恳请沈公子放朱大夫一条生路。”
沈玉倾“喔?”了一声,甚是讶异。他早猜到谢孤白并非普通书生,但对方竟然料到自己目的,当真出乎意料。
沈玉倾道:“为什么?”
谢孤白道:“朱大夫医术通神,这等人才,杀了可惜。”
沈玉倾道:“夜榜有这等医术高手,更是武林之祸。”
谢孤白摇摇头道:“他不是夜榜的人。”
沈玉倾问:“你怎么知道?”
谢孤白道:“点苍使者身亡,青城必然严加搜索。我今天与他相处,他真有脱身之策,早走人了。这等人才被当作弃子,未免可惜。”
沈玉倾道:“夜榜为达目的,弃子也是有的。”
谢孤白道:“若他杀的是点苍掌门,那朱大夫当作弃子便不可惜。一个使者值多少银两,让夜榜赔上这样一个神医?”
沈玉倾想了想,还未回话,小八沏了茶,送到他面前。谢孤白举杯道:“沈公子请。”
沈玉倾一口喝下,茶色温润,甘而不涩,赞了一句:“好手艺。”
小八也不答话,径自倒了第二杯。
沈玉倾道:“兹事体大,我不能同意。若他真是无辜,查清真相后自会从轻发落。”
谢孤白道:“沈公子不说查清证据,想来是已掌握证据了?”
沈玉倾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放在桌上,道:“谢公子请看。”
谢孤白拿起锦帕,端详片刻,见上面有些灰红色粉末,忽地一笑,递给小八,道:“你看看。”
小八道:“公子想考考我吗?”
谢孤白道:“且看你眼力如何。”
小八接过一看,道:“这是木屑,而且是两种木屑。一种是榆木,上好的马车都用这种木料,另一种是红木,是做二胡常见的木料。”
沈玉倾道:“这是我在使者车内发现的。对照昨夜三位的言行举止,只怕连先生也脱不了干系。”
小八道:“沈公子的意思是,真如沈公子猜测的一般,那位盲眼琴师就是箭似光阴?”
沈玉倾点点头,道:“用二胡作弓箭,当真料想不到。也是在下失策,竟从眼前放走刺客。”
他说这话时有些黯然,似是对自己的愚昧无能感到羞愧,却无责怪朱门殇欺骗之意。
沈玉倾又问:“不过先生怎知我很快就要再来?”
“我一早便看出那老者是刺客。”谢孤白淡淡道。
沈玉倾瞳孔顿时缩了起来:“如此,你为何不说?”
谢孤白道:“我不过是个游客,夜榜,我得罪不起。”
沈玉倾道:“难道青城便能得罪?”
谢孤白微微笑道:“当然。你讲理,他们不讲理。”
沈玉倾道:“所以你就帮了朱大夫一把?”
“帮谁还不知道。先说你的问题,我怎么知道你还会来?”谢孤白道,“两个时辰前你来的时候还没有证据,现在的证据不过是些木屑。”他拿起茶杯,仰头喝下,淡淡道,“我就问,箭去了哪?”
这便是沈玉倾心中的疑问。箭去了哪?唯一的答案便是……
谢孤白道:“青城有夜榜的内奸。又或者,雇用夜榜杀害使者的人,出自青城。”
水壶里的水沸了,“呜呜”的声响在房内翻腾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