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箭微知著
昆仑八十八年 秋 七月
离开福居馆的马车相当安稳,车厢里坐着谢孤白、朱门殇与小八三人。沈玉倾没有亏待他们,用了并辔马车送他们前往巴县。
此刻,盲眼琴师仍在崎岖的山林小径独行,点苍的使者还在驰道上行进。
雨势渐小,滴落在车盖上的雨声渐渐细了。
“先生来巴县做什么?”谢孤白问,“走访患者?”
“路过,打算往湖南去。”朱门殇道,“过午就走。”
“多留几天好。”谢孤白看向窗外,“说不准,这雨还得再下个把月。”
话音刚落,乌云散去,朝阳升起,马车驶入了巴县的大门。
现今的青城并不在青城山,青城山甚至不在青城境内。昆仑共议后,青城除了辖有整个渝地外,还掌有部分川、黔之地,其中涪县属青城,成都、德阳、眉州、嘉州均属唐门,以此一线为界,东属青城,西属唐门。贵州又更复杂些,被分成了三份,桐梓、播州、剑河、黎平以东属青城,比跻、贵阳属唐门,余下属点苍。
原本的青城山距离唐门、华山、崆峒的边界实在太近,早在昆仑共议之前,那个九大家仇杀不止的年代,当时的青城掌门顾琅琊便将青城驻地移往巴县,成为如今这个青城。九大家划定疆界后,成都原本的另一大门派唐门占据了灌县,位在灌县的青城山虽说是青城派的起源圣山,顾琅琊思前想后,若不连成都、德阳一并取下,孤山难守,而若取了成都,岂非扼了唐门咽喉?唐门势必不允,又得再起风波,于是弃了灌县。
灌县后来成了唐门总部所在,唐门投桃报李,将圣山归还青城,青城山自山脚算起,整座山都划给青城派,这就有了整个成都境内唯有一座青城山归属青城所辖的古怪景况。
这样一来,青城山虽说是孤山,青城也派人驻守,进出得验关。驻守人数不多,职责多半是洒扫旧殿与顾守旧物——实则也没什么旧物了。沈家有些远亲老了,图个落叶归根,也到山上静养。当然,还有因着各种缘由搬去青城山的。总之就这么个古怪地方,这九十年间也引发了不少故事。
直到少嵩之争,亲眼见到少林寺被左近的嵩山派打个措手不及,青城方觉先人洞烛机先。虽说巴县离唐门边界亦是不远,但三面环水,地形崎岖,易守难攻,比起旧地实是好了太多。
除了常规的收入外,青城境内以锦、茶交易为大宗,这几十年间经营得颇具规模,另有木材与农产等,门下的三峡帮控制长江上游水路,漕运盛行。
至于与九大家的关系,青城六面接壤,除了丐帮少林外,与其他几家都有接临。一直以来,青城遵循着顾琅琊传下的祖训——“中道”,因此,青城立场上虽被归为西五派,但与东四派的衡山武当关系也相当和睦。又,沈庸辞的妻子楚静昙是峨眉弟子,峨眉是唐门辖内第二大派,表面上,青城始终与各派维持和睦。
马车停在城内最大的客栈竹香楼前,三人下了车。谢孤白笑道:“这么豪华的客栈,也不管我们住不住得起?”
朱门殇道:“他既然敢叫马车停在这,自然会帮我们把账款清了。瞧他昨晚出手阔绰,青城掌门的独子,不差杵儿。”
三人进了客栈,报了沈玉倾的名号,掌柜果然将三人请到两间相邻的上房。
朱门殇笑道:“房间都备好了,也是用心。幸好昨夜来的只有我们三人,要是来十几个,不是破费了?”说罢,向两人打了招呼,径自入内。
房内高床软卧,朱门殇脱去鞋袜,上了床,却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正午日光照入窗台,朱门殇翻身起来,推开窗,见晴空万里,已不复昨日雨势,便穿了鞋袜,背上药囊,准备出城。
他还没出门,突然听到敲门声响,他心底讶异,推开门,却是谢孤白与小八。他疑惑问道:“才刚中午,便来敲门?”
谢孤白道:“先生不是说施医不施药,来到巴县,怎不去闹市布施妙术?也好造福乡里,济助贫困。”
朱门殇道:“这等事也需劳烦你来敲门?”
谢孤白道:“昨日见先生妙手仁心,好生佩服,想陪先生行医一趟,长长见识。”
朱门殇道:“今日不施医了,我赶着去湖南。”
谢孤白道:“这雨还得下个把月,先生何必冒雨赶路?不如盘桓一阵子再说。”
朱门殇看看外面天色,明摆晴空万里,哪来的雨?说道:“这天色,你说会下雨,我却不信。”
谢孤白道:“快雪时晴,天气变幻飘忽,哪说得准?”
小八道:“走吧,我家公子想见你手段呢。”说着,拉起朱门殇便走。
朱门殇走惯江湖,晓得人情,见过世面,心知这两人纠缠自己必定有异,只得提了药囊跟着走。
小八道:“别急,先吃饭,沈公子必定会了钞的。”
三人到了客栈大堂,朱门殇也不客气,点了樟茶鸭、锅巴海参、东坡鱼、水煮肉片,又炒了两样时鲜蔬菜。照他说,他这是刚睡醒,脾胃未开,先来点小吃,待到晚上再开荤。
四川菜色口味重,三人吃得满头大汗,要了三杯凉水,咕噜下肚后,朱门殇拍拍肚皮说道:“吃饱了好开工,你们要跟着我?”
谢孤白道:“当然,正要见识先生妙手。”
朱门殇道:“本来我们挣杵不带空子,怕出鼓。有件事情你们得依我,不然就一拍两散,我往湖南,你们爱上哪上哪去。”
谢孤白拱手道:“请指教。”
朱门殇道:“我开了张,你们得装作不认识我,无论我干啥都别问,也别叫我。”
谢孤白道:“这点江湖规矩,在下懂得。”
朱门殇点点头,三人一前两后到了闹市。
青城是青城派辖内最大的城池,热闹不在佛都、抚州、嘉兴等大城之下。刚过晌午,街上人来人往,各处都是摊贩。三人走至一处,听到有人吆喝,朱门殇道:“糟,有人先开了穴。”
三人上前一看,人群中,一名华服青年高声道:“小人李德,祖上缺德,本是湖北富商,仗势欺人,逼取小妾,害死人命,遭了报应,一家七口染上恶疾,幸遇一高僧解破迷津……”
朱门殇啐了一口:“连词都差不多!圆不了粘子,散了散了。”
他说散了,遇着同行,又想看看那家伙本事,也不忙着走。只见那人卖弄钢口,甚是能说,周围聚集了数十名观众,场子有了,又开始表演手摘恶瘤。朱门殇见他手法甚是生分,倒不如口才好。
到了表演三尺穿胸的手法,李德请个气火攻心的观众,让他坐在椅上,右手取出一根三尺长针,说道:“我这三尺针灸是那日救我的神僧不传之秘。针灸大伙都见过,这三尺长针的针灸,大家见过没?”
围观群众纷纷摇头,寻常针灸所用之针不过一寸多长,哪有三尺这么夸张?
李德又道:“我这针灸,后背入,前胸出,即刻通了他心火郁结。”他安慰那病患道,“你且莫怕,这针若扎死你,这里父老乡亲见证,我赔命给你。”
那人茫然地点点头,只说好。
李德又嘱咐他莫乱动,随即右手高举长针,从他后背戳入,左手顺着这一针往他前胸一拍。那根针的前端恰恰夹在他左手食中两指指缝中,便似后背入,前胸出一般。
围观众人无不瞠目结舌,大声喝彩。
李德又是一抽,把那针收了回去。
朱门殇皱起眉头。李德这刺针手法虽无问题,针却收得不干净。
原来这三尺针灸不过是个障眼法,右手的三尺长针藏着机关,里头原是中空,一旦戳到硬物,前半截便会缩了进去。这是打造的机关,并无难度,难在左手的活。
这针从后背戳入时,左手指缝要藏着一根短针,趁着假装刺入,往病者前胸一拍,让一小截针头从指缝中露出,看上去便似后背透前胸,谁又知道这是两根不同的针?这便是左手的活。藏针要隐蔽,翻针要利落,人家才看不出来。
到此为止,这李德干得还算不错,然而最难的一步是在拔出这根“透心针”时,又要把左手的针藏回指缝中。
把藏着的针翻出来,难。把翻出来的针藏回去,更难。
李德偏生在这慢了一手,翻针不利落。他这活若在阴天干,或许不至于被发现,偏偏今天阳光明媚,隐约被看出了反光。
“希望不要被发现才好。”朱门殇刚这样想,就有一名观众质疑道:“大夫,我瞧见你手上刚才亮亮的,好像藏着根针啊!”
那李德一愣,忙道:“哪有此事!”
那观众道:“你把那针拿来,我检查检查!”
李德慌道:“检查什么?你无缘无故怀疑人!你要没病没痛,不信就走,你要是冤枉我,我可不依!”
那观众道:“我瞧着你手上古怪!你要是真金不怕火炼,干嘛不给人看?诸位乡亲,你们说对不对?”
在场观众左顾右盼,一时不知该不该附和。须臾,几个好事的跟着喊道:“是了是了,神医你就给他瞧瞧,又不会怎样!”
一旁观看的谢孤白淡淡道:“这人要出乱子。诈医行骗,少不了一顿好打。”
李德慌道:“我来这里施医,不收诊金,帮你们义诊,我图什么?你……你这样含血喷人,我可走了!”
那观众道:“你要走我也不拦你,只是你那针需给我检查!”
李德叹道:“罢了罢了,药医不死人,佛渡有缘人,想来是我与贵宝地无缘。”
他说着便要收拾行李寻求脱身,那人却抢上一步,抓住他手臂道:“把你这根针给我瞧瞧!”
李德急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两人纠缠起来,没想那人会武,一把拧过李德左手臂,就要去夺他的针。李德虽然吃痛,苦苦挣扎,右臂前伸,死活不将针交给他。
忽听得一个声音骂道:“你这骗子,定是针上有古怪!”说着一把将李德手上的针抢去。李德抬头一看,见是一名浓眉青年,看着脸生。
这人自然是朱门殇,只听他骂道:“我且看你这针有什么古怪!”
李德吓得魂飞魄散,心想今天怕是免不了一顿好打,此刻想要脱身,却也不能。
朱门殇用指尖戳戳那长针,那针头却不内缩,竟是真的。朱门殇怪道:“这针没毛病啊。”说着便将针交给那名观众。那人接过针,摸了几下,确认并无机关,这才放过李德,忙不迭地道歉。众人又鼓噪起来,大骂那名观众,说他无端疑心,险些冤枉好人。
这下连李德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望着朱门殇,知道是他帮忙。朱门殇拱手道:“大夫这一手三尺针灸当真绝技,是小人冒犯了。小人姓朱,也是名医生,也是来此施医,没想见竟能遇到这般神医,佩服佩服。”
李德道:“你也要在这行医?”
朱门殇点头道:“是啊,你我同行,一穴不容二龙,小的只好告退了。”
李德猜到是朱门殇救他,又听他说是同行,他刚才从自己手中接过针去,不知变了什么戏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换了根真的针,连自己也没察觉,这手法差距当真不可以道里计,连忙道:“这里的人信不过我,想是缘分不到。我且退下,大哥你要在这行医,那是最好不过。”
朱门殇道:“我且送你一程。”李德忙道不用,朱门殇只说应该。李德收拾药囊,众人见无热闹可看,只叹少了个良医,当即散去。
谢孤白两人记得朱门殇的约法三章,没上前与他搭话,见朱门殇领着李德走过两条街,又扯着他转入一条小巷中,忙跟了上去。刚转过街角,就见到朱门殇把李德按在墙上,骂道:“操你娘的鸡巴毛,这点本事也敢出来混饭吃,做大票的行情全给你坏了!”
李德道:“大哥……我那根针……跑哪去了?”
朱门殇举起手上的针,问道:“你说这根针是真是假?”
李德道:“真的。”
朱门殇道:“真的?看仔细!”
李德细细看了看,看不出真伪,只得说:“莫非是假的?”
朱门殇道:“我在你胸口戳一针,就知道真假了!”
李德惊道:“别戳别戳!是真的,是真的!”
朱门殇也不搭理他,往他胸口用力一戳,那针头没了进去,直唬得李德差点尿出来,这才知是假针,忙道:“祖师爷,你功夫好,小的在你地头上讨饭吃,是小的不长眼!”
朱门殇道:“你活学一半,肯定是吃不过夹磨,逃出来讨生活。要知道,三尺针灸难就难在收针,你得备支真的,遇到有人盘查,神不知鬼不觉换过,像这样。”
朱门殇又把手上那针戳向墙上,这一针几乎是贴李德脸颊钉在墙上,把砖墙戳了个细小的窟窿,竟是不知几时又被他换了一根。
李德惊道:“祖师爷你是怎么变的?怎么假的变成真的,真的又变成假的?”
朱门殇也不答话,拿起他的药囊,掏出药来闻了一下,问:“你这顶药配方哪来的?”
李德道:“自己胡乱配些。”
朱门殇道:“汤头歌诀背熟了没?背几句我听听。”
李德讷讷道:“这个……”
朱门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骂道:“你连顶药都不会配!这药材也不是唐门产的,都是些次货!你还差得远了,这不是你能干的行当,好好找个营生去,否则早晚送了性命!”
李德跪地道:“祖师爷,你收了我吧!”
朱门殇道:“你不是吃这行饭的料,滚!”
李德苦求不得,只得黯然离去。
朱门殇从巷子里走出,跟谢孤白打个招呼,说道:“让你看笑话了。”
三人并肩走着,谢孤白这才开口问道:“你为何救他?”
朱门殇道:“他手法钢口与我接近,应该是我父亲一派的弟子,算是远亲,顾念香火恩情,拉拔他一把。”
谢孤白道:“以你的医术,不用做大票也能营生。”
朱门殇道:“我施医不收钱,不骗哪来的开销?”
谢孤白笑道:“医人不收钱,骗人倒要收钱,也是有趣。”
朱门殇道:“怎地,看不起江湖术士的手法?”
谢孤白道:“不敢,在下恰好是挣金点活的。”
朱门殇听他这样说,反倒吃了一惊。所谓“金点”,是指以占卜面相诈财的勾当,谢孤白一表人才,一举一动俱是贵公子模样,哪像个摆摊算命的相士?朱门殇摇头道:“我不信。”
谢孤白道:“就说你方才放走那人,他眼下三白,心术不正,未予重惩,只怕立时再犯。”
朱门殇道:“说得倒像那么回事。其实我也会看相。”
谢孤白“哦?”了一声,问道:“你也会看相?”
“你看相能知过去未来,我看相也能知过去未来,只是看的不同。”朱门殇沉声道,“你眼角边缘有血丝,那是没睡饱,小八也有,今早你们两个都没睡好。”
谢孤白道:“新到一地,失眠难免。”
朱门殇道:“你是惯于旅居的游客,要是每到一处便失眠,说不过去。”
谢孤白道:“你眼角也有血丝,也失眠?”
朱门殇道:“难道你与我相同,觉得惹上了麻烦,所以睡不好?”
谢孤白道:“我与小八不过两个游客,此地无亲无仇,哪来的麻烦?”
朱门殇指指自己,道:“我就是麻烦。你问我为什么帮他,那你又为什么帮我?”
谢孤白与小八同时停下脚步,看着朱门殇。
朱门殇道:“我想了想,你昨晚是故意替我掩护,让沈公子不去注意老琴师。你是夜榜的人?”
谢孤白“喔?”了一声,反问:“所以你医治老琴师是为夜榜办差?”
朱门殇心中一突,心想,“这不是自己闹出了鼓?”嘴里道:“我没这么说。你有什么证据?”
谢孤白微微笑道:“他胡琴只有一条弦,不是两条,他躲在暗处拉琴,没人注意到。再说,他琴艺拙劣,显然不是浸淫此道多年的琴师。”
朱门殇道:“就这样?”
“福居馆距离点苍车队走的驰道有三里远,埋伏在那做什么?假若沈公子说福居馆肯定有事会发生是真,扣除我与小八,一名盲眼琴师与一个大夫,还能有什么事发生?再一想,二十二年前,射杀广西首富陶大山而一箭成名的就是个不用靠近车队也能下手暗算的高手,两下串连,或有可能。”
“夜榜十大杀手之一的‘箭似光阴’已经七年没出过手了。”朱门殇道。
“也许眼疾便是他退隐的原因。”谢孤白道,“仔细想想,这也合情合理。”
“只是可能。”朱门殇又问,“你又为何帮我?”
谢孤白却未回答这个问题,只道:“该回客栈了。”
见鬼了,朱门殇心想,这谢孤白绝不简单。
三人刚进客栈,就见几名壮汉堵住门口。客栈里,沈玉倾正等着他们,他的眼角同样有着血丝。
见他们回来,沈玉倾当即起身道:“叨扰两位了。请问两位昨晚往何处去了?”
朱门殇道:“不就搭了你的车来这?早上睡得不安稳,下午本想出去营生,遇上些事,就回来了。”
谢孤白道:“我与小八想见识朱大夫的手段,与他同行。”
沈玉倾问道:“有人瞧见了吗?”
朱门殇哈哈大笑道:“娘的,起码几十上百人瞧见了,到处问问不就得了?”
沈玉倾道:“我相信三位,只是……”
小八忽道:“有个在城里讹钱的,叫李德,应该没跑远,抓他回来问问便知道了。”
朱门殇转头看向小八,甚是惊讶。小八仍是双目低垂,只是侧头看了谢孤白一眼。谢孤白昂首挺胸,不以为意,似乎小八说的事早在他意料之中,或者是他授意所为。
朱门殇突然明白了他们跟着自己出门的理由,原来不过是证明自己的行踪罢了。
沈玉倾对手下吩咐了几句,那名手下匆匆离去。
谢孤白问道:“果真出事了?”
沈玉倾点点头,道:“昨天点苍使者被人暗算。一箭穿胸,大夫都来不及找就断气了。”
谢孤白道:“箭似光阴?”
沈玉倾道:“此事非同小可,家父已经派人把青城封了,必须找出凶手。”
他眉头深锁,显得忧心忡忡。即便青城是九大家之一,得罪了点苍也非小事,此刻消息还未传回点苍,如果能早日抓到凶手,也好给点苍一个交代。
“若凶手真是箭似光阴,只怕早已走远。”谢孤白道,“凶手断无回青城之理。”
沈玉倾道:“昨晚的福居馆里肯定发生了什么。”
谢孤白道:“或许情报有误?”
“情报必然无误。”沈玉倾显是对消息来源深信不疑。
谢孤白道:“但昨晚福居馆并无任何事发生。”
“有。”沈玉倾道,“若说有事发生,那便是朱先生医治了盲眼琴师。”
朱门殇心中一动,没想到沈玉倾竟怀疑到这上头来了。
谢孤白道:“难道沈公子怀疑朱大夫便是箭似光阴?”
“箭似光阴二十二年前一箭成名,朱大夫那时还是个孩童,年岁不符。但那名盲眼琴师……”沈玉倾顿了一下,说道,“夜榜先以重金聘请朱大夫来福居馆医治一名病人,这名病人就是箭似光阴。他几年前染上眼疾失明,从此退隐江湖,为了医治眼睛才接了这单生意。昨晚我一时心软,放走蛟龙,让他射杀了使者,两下串连,不就合理了?”
“说得一点不差!”朱门殇险险就要脱口而出,夸奖沈玉倾了。但他仍沉住气,问沈玉倾道:“所以沈公子是怀疑我了?”
沈玉倾点点头,道:“虽怀疑,但并无证据,先生也未趁机潜逃。我愿意相信先生,只是先生需交代为何来到青城。”
朱门殇冷笑道:“看来我若不说清楚,便要将我当场擒下了?”
他环顾四周,周围共有七名壮汉,昨日的白大元也在其中,加上这位深不可测的沈公子,自己脱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谢孤白问道:“朱大夫何不将此行目的说与沈公子听?也好免去误会。”
朱门殇道:“我施医布药,本就居无定所,这次来青城也是为了施医而来。”
沈玉倾道:“真是为了行医?”
谢孤白道:“等李德被抓回来,不就清楚了?”
沈玉倾点点头,拱手道:“我原信得过三位,只是这段时日还请三位留在青城,我会派人保护三位安全。”
朱门殇冷笑道:“监视便监视,说得好听。”
沈玉倾躬身行了个大礼,朱门殇顿觉意外,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沈玉倾道:“无凭无据叨扰三位,本是沈某之失。无奈事关重大,三位怨也好,恨也罢,沈某一力承担,事后若有要求,沈某也尽力配合。三位这段时间在青城吃穿用度,需要打点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朱门殇明白,其实以自己身份,先行下狱,拷打审问也就是了,沈玉倾却还是以不伤人为前提,甚至礼数周到,自己若不知好歹,那是自讨苦吃了。于是道:“我这个月便留在青城行医。”
谢孤白道:“那箭似光阴一击中的,如今要抓他难。沈公子,真正的凶手是幕后主使之人,夜榜不过收金买命之徒,抓到真凶,岂不是更能给点苍一个交代?”
抓到真凶又谈何容易?至今沈玉倾仍推敲不出谁是幕后主使。
谢孤白又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公子若有需要,谢某也不吝贡献绵薄之力。”
沈玉倾眼中一亮,他对这主仆二人向有兴趣,也有笼络朱门殇之心,当下便道:“那明日再打扰,请三位自便了。”
“青城有妓院吗?”朱门殇忽问。沈玉倾一愣。白大元大声喝叱道:“你说什么?!”
“我问有没有妓院!”朱门殇也大声起来,“难道问不得?”
沈玉倾微笑道:“有,叫杏楼。往东去,过四条巷子,左转直走,见着灯火通明处便是了。”
“你倒是熟悉,常客?”朱门殇笑问。
“胡说八道!”白大元大怒道,“我家少主需要上妓院吗?”
刁难沈玉倾或许困难,刁难白大元可就容易多了。朱门殇笑道:“你的意思是,你家少主想要就用抢的?还是嫖不用钱?”
白大元大怒,沈玉倾摆摆手道:“大元师叔,朱大夫不过开个玩笑罢了。”随即拱手道,“三位请。”
朱门殇三人自行回房,到了门口,朱门殇问谢孤白:“你是料到我若逃跑,定然逃不远,会被抓回?”
谢孤白道:“你被抓了,也必牵连到我。”他摇摇头,说道,“自保为上。”
朱门殇知道这人非是简单人物,此番来青城必有算计。他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说你是金点,你看我这面相如何?”
谢孤白上下打量了朱门殇,淡淡道:“你是天机星转世,命伴紫微天煞双星,却又摇曳不定。若是跟错了人,那便是天下大乱的祸首,若是跟对了人,那便是治世之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