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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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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心浮气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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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心浮气躁

昆仑八十三年 夏 五月

日正当中,少林寺四院前的驰道上聚集起了僧众。人群中空开了一个三十丈方圆的空地,周围拉起绳索,正对着大雄宝殿的方向,搁着两张长桌和四张椅子,座上之人自中算起,左首第一人是普贤院觉空首座,第二人是正业堂觉见住持,右首则是文殊院觉云首座和正见堂觉明住持。

场中站着一名僧人,身高体阔,精壮结实,那是文殊院的堂僧了刚。一名俗家弟子走到场中,先依次对着四位首座住持躬身行礼,又转身对僧人抱拳道:“弟子汪洋生试艺,请师叔赐招!”说罢双手虚握成拳,好似手中握了个鹅卵石般——这是少林握石拳的架势——低喝一声,递拳出招。

握石拳是少林寺较为精深的拳法,握拳若握石,锻炼手指第二关节处作为击打之用。关节是人体最硬的地方,握拳若握石,让拳力更能集于关节处,使伤害逾倍。然拳头虚握,指掌间便有空隙,若击中敌人时手指内溃,力量反会卸去。握石拳于指力上要求甚高,若练得精深,以此为基础可练下堂武学的金刚指,往后精进,便能学得上堂武学中的龙爪手。

汪洋生今年二十四岁,这是他第五次参加试艺。他修习握石拳已经七年,一拳挥出,两寸厚的桧木便如摧枯拉朽般坏去。他快拳连环,将握石拳依序打将下来,架势分明,真不知下了多少苦功夫。

了刚见招拆招,甚是稳健。堪堪拆到第三十二招,了刚卖个破绽,汪洋生觑得奇准,一记右拳正中了刚胸口。突闻“唉呦”一声,却是汪洋生抱着右手退了开来。

觉云摇摇头,道:“可惜,差了一点。明年再来,当能过关。”

汪洋生垂头丧气,先对了刚抱拳行礼道:“多谢师兄指教。”又对四位尊长行礼,退回人群中。他退下时用左手护着右手,显然刚刚一拳不仅没能击伤了刚,反倒折伤了右手。

他虽惋惜,却不难过。他习武十六年,明年二十五岁,应能通过试艺,这在少林并不算老。其实以汪洋生的功夫,若投在其他门派或者少林旁枝,早几年便可领到侠名状,但众所周知,崆峒、少林两派对侠名状的考察甚是严格,少林弟子一旦通过试艺,就代表具备一定的实力,少林派发的侠名状找起保镖护院的工作,价码就比其他门派高上一大截。侠名状只能领一次,领到了便终身为该派弟子,不得转投他派,因此汪洋生宁愿多练几年武,也不愿转投其他门派领侠名状。

少林的试艺比武不定期展开,若有弟子想试艺,领侠名状,便向文殊院登记,弟子一多,文殊院会挑选寺内较为空闲的日子举办试艺。一般说来,资质平庸点的弟子多数在二十五岁左右领到侠名状;资质好些,扎根较早的,会在二十二通过试艺;如吕长风这类资质佳又认真的,多能在二十岁左右过了这道坎;至于能在十八岁左右通过试艺的,那算天资绝顶,是罕见的人才了。

试艺通常由文殊、普贤两院各派一名住持主持。这是由于普贤院掌管戒律,堂僧需擒抓罪人逃犯,是以遇到资质佳武艺好的弟子,往往会优先捡了去。而文殊院本掌管经书武学,自然由它主持,也便于指点弟子武功。

但今日的试艺却多了两位首座入席,那自然是参与试艺者中有值得瞩目的人物。

“弟子明不详,请师叔赐招。”

“咦?”围观的僧众里不少人发出讶异的呼声。这名俊美少年脸上稚气未脱,看模样大约只有十五六岁年纪,竟也要来试艺?有听说过明不详的,知道是觉见觉明两位住持看重的新进,也深以为奇。

觉空看着明不详,问道:“明不详,你今年多大年纪?”

明不详道:“八月便满十六。”

人群中又传来讶异的声音,当中还带着些不以为然的笑声。

这笑声自是有理,昆仑共议后,八十几年来,少林寺中通过试艺的,最年轻也是十七岁。之前觉如甚是看重了净,也不过巴望着他能在十九岁前通过试艺,给自己长脸,谁知了净贪懒,怕取了侠名状要入堂干活,死拖活赖,装病诈伤,直到觉如允诺帮他找个闲差,这才肯在二十四岁前参加试艺。

了刚道:“你虽年幼,我也不会徇情,需得小心保护自己。”

明不详道:“弟子明白。”说完也不作任何架势,径自走到了刚面前,伸指戳向了刚。

了刚见他这一指来势甚慢,料他要变招,并不闪避。忽地,明不详手臂一伸,戳中了刚胸口膻中穴,了刚脸色刹时惨白,退开几步,不停咳了起来。

明不详这才行礼道:“师叔承让。”

这一举动,连与明不详相熟的觉见觉明也大感讶异,不由得赞了一声:“好!”周围忽然嘘声四起,有人低声道:“这算什么?有这样放水的吗?”

原来那了刚外号“铁块”,一身铁布衫练得精深。须知试艺时拳脚无眼,难免错手,试艺僧人需有防护,了刚这身功夫最是恰当,连那汪洋生练了七年的握石拳也只把自己的指骨打伤,这明不详轻轻一指就把了刚推倒,谁也不信。

了刚是文殊院的正僧,知道觉见偏爱明不详的僧众只认为是觉见或觉明授意了刚放水,唯有武功较高的僧人方看出明不详这一指的巧妙。他初时走势甚慢,到得了刚胸前三尺附近,却犹如风驰电闪一般。了刚一来料他要变招,二来想不到他这一指竟变得如此之快,膻中穴是气门,气门被破,一身铁布衫也无用,明不详此时已然赢了。

这看似平凡无奇的一指,先是抓准了刚观望心态,由缓至急,快逾闪电,指力强横,一指便破气门,实是武学上的极大展现,威力虽然不大,已窥得武学要义之精妙。

觉见听闻有人不服,心想:“就你们也想看出这一指的奥妙?差得远了。”他也懒得理会,望向觉云。觉云也被明不详这一指惊呆了,过了会才说道:“明不详通过试艺,领侠名状。”

明不详行礼道:“多谢首座。”

这话一出口,底下僧众各自交头接耳,只是不服。

觉空忽道:“且慢。”

他向有威仪,一开口,场中立刻安静下来。

觉见望向觉空,问道:“首座有什么看法?”

觉空先是看着明不详,问道:“你叫明不详?”

明不详抱拳,恭敬行礼:“是。”

觉空点头道:“本座听说过,果然很好。”

熟知觉空的人都知道,从他口中说出这一句“很好”,已是极大的赞誉。本以为他只是想夸奖明不详几句,岂知他又说道:“众人看不出你这一指的巧妙,你若这样领了侠名状,只怕弟子不服。”

觉见问道:“首座还想怎么考校弟子?”

觉空道:“了刚已经受伤,不能再战,换了其他相同修为的弟子只怕也无法让众人看出你能耐,不如这样……”觉空说着,伸出三根手指。

觉见皱起眉头,道:“要他接首座三招?这也太为难人了。”

觉空道:“陪本座练个三十招如何?”

他话说完,现场众人都是大惊,只是慑于觉空威严,不敢出声,但都心想:“要在觉空首座手下过三十招,便是一流高手也难办到,这觉空首座莫不是存心给觉见住持难堪,坏了他的安排?”

他们此时多数相信明不详那一指是觉见或觉明授意放水,这两人均是正僧,觉空看不下去,所以出面制止。

觉见也皱起眉头,冷笑道:“要不是贫僧与首座相识二十年,知道首座不开玩笑,换了旁人听到这句话,只怕还以为这弟子与首座有什么宿世大仇呢。”

觉空道:“本座若要伤他,用不到三十招。”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把他的威严衬得更加慑人。他问明不详:“你可愿试?”

明不详拱手行礼:“弟子接不了首座三十招。”

觉空道:“放心,我不会伤你。”

觉见淡淡道:“你已通过试艺,不用勉强。”

明不详想了想,道:“弟子冒昧,请首座赐招。”

觉见见明不详竟然答应,本想阻止,转念又想:“以觉空身份,若真在众人面前伤了一个十六岁弟子,那可就大失身份了。”于是对着明不详嘱咐道:“你小心。”

觉空绕过桌子,站到明不详面前。他身材高大挺拔,比明不详足足高了一颗头,两人一对照,更有以大欺小之感。

觉空道:“进招吧。”

明不详左掌抵右手,快逾闪电地打向觉空胸口,看似请招,却夹攻势。觉空伸臂格挡,用的是最粗浅的罗汉拳。明不详不等招式转老,回身弯腰,扫向觉空下盘,是一招常见的“秋风扫落叶”。觉空刚避开这脚,罗汉拳当中一招“懒伸腰”已击向觉空胸口,随即明不详又使伏虎拳的“虎翻腾”。

明不详连使七八招,全是下堂武学中的基础武学,然而这接连几招的粗浅功夫才真让在场众人大吃一惊,佩服不已。

原来明不详所使虽是基础武学,但前后招毫不相关,却又丝丝入扣。须知一套武学,招式之间往往紧密相连,方能自成系统,克敌致胜,这就叫套路。套路之所以存在,是冀以后招周护前招之破绽,或接续前招之攻势,如汪洋生刚才所使的握石拳,便是一套三十四招的拳法,招式间相辅相成。一套武学练到精深,自然能临机应变,交替使用,但大抵而言,套路是经过许多先人研究洗炼打磨而成,自是同套武学的招式最能互补。

然而明不详将许多下堂武学串连在一起,竟是不见窒碍,浑然天成。

只一转眼,明不详攻出十七招,前后用了六种武学,看起来便像是一套新功夫。到了此时,众人都已看出觉空并未认真与明不详较量,他只守不攻,用的全是罗汉拳,无论明不详变了哪种样出来,觉空都只以罗汉拳应招。然而虽只是罗汉拳,明不详却也攻不近觉空身边,反在闪躲格挡中显得狼狈不堪。这样看来,反倒是觉空在以自己多年积累的深厚功底嘲笑明不详的年幼无力了。

明不详却也不甘示弱,各式变化纷现,两人交战渐酣,一招快过一招,看得一旁观战的弟子们目不暇接。到得第三十招时,明不详一招“夜叉探海”,并起食中两指戳向觉空胸口膻中穴。觉空也伸出两根手指,恰恰夹住了明不详手指。至此,围观僧人纷纷大声喝采。这一场交锋,明不详攻了三十招,用了十一种入门武学。他不仅精通且博学,加之能融会贯通,随机应变,通过试艺再无疑虑,连方才败下阵来的汪洋生也不禁感叹,这世上真有如此天才,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

觉空放开明不详的手指,淡淡道:“可惜了,你若学过拈指,这一招就能以无形指力伤我。”

明不详表情甚是懊恼,道:“那是上堂武学,弟子要学还得很久呢。”

“以你资质,也用不了多久。”觉空道,“你经历文殊院、普贤院,要不要往观音院历练历练?”

觉见听得此言,暗暗冷笑。原来觉空亲自试验明不详,是存着收归己用之心。

只听明不详点头答道:“弟子愿意。”

觉空点点头,不再说话,径自回到座位上。

其实觉见这番猜想只对了一半。了净的话觉空虽然不信,当中却有一个疑点。了净是寺内年轻一派佼佼者,明不详撞见他行凶,怎能不被其所杀?他见明不详击败了刚的手法,知道此子天赋异禀,确实可以抵挡了净一阵。

“他若想隐藏自己,就无须用这么张扬的手法击败了刚,方才交接的三十招也大可用较为平实的方式应战。”觉空想着,到了最后一招,自己让他有使出拈指取胜的机会,高手过招,有时临场反应更快过脑中意念,方才自己更有意加快了过招速度,如果明不详无意间使出拈指,那了净所言便为真。

然而如他所料,明不详并不会拈指,他所展现出来的功底、招式、临机应变与天赋恰恰就是足以抵挡了净十数招的奇才少年所能展现的极限,除此之外,没有更多。从他身上也找不到任何学过上堂武学的痕迹,每一招都是如此干净利落的入门武学。

证明了明不详的无辜后,觉空才开始考虑将他纳为己用。然而,这事无须操之过急。

明不详之后,试艺显得后继无力。一些想试艺的弟子在见识过明不详的能耐后大受打击,发挥反倒不如往日,平白被多淘汰了几个。

端午之后,日渐炎热,人心浮动。

觉见召见了明不详,问他之后的打算,明不详说希望能遍历四院,再入江湖几年。觉见赞他想法,暗示明不详勤奋修行,勿受外邪所惑,又送了几颗素粽便让他回去。

此时,觉生方丈忽然病倒了。

也许是觉如一案与正俗之争使得这位七旬高僧心力交瘁,也或许是年事已高,经不得风寒,佛诞过后觉生便有咳嗽征兆,到过得端午,已是胸闷气喘,不能自已。

偏在这个时候,一匹快马驰入佛都,带来点苍派诸葛掌门过世的噩耗。

一般而言,各大小门派的掌门过世,都由观音院正念堂住持视交情与门派大小派遣使者表达吊唁之意,但九大家掌门非比寻常,往往由方丈亲往,一来表示尊荣,二来,除昆仑共议外,九大家掌门彼此见面的机会不多,借此互通信息,三来,也是观察新任继承者的人品性格。

觉生方丈本想带病前往,被众人劝下。觉生以下便是文殊院首座觉云,然而觉云向来埋首精研佛法武学,少与武林接触往来。再说,观察继任者人品性格是精细事,觉云未必能胜任。

最好的人选自是觉空无疑。武林上人人皆知他是少林实质上的第二把交椅,且这事觉空也不放心交给别人。

送走使者后,觉空耽搁了几天才出门。

他在等一个人:了平。

了平,河北普安寺住持,俗僧出身,四月时刚满三十八,有个浑号叫“石头”。这并非指他顽愚或者脾气硬,反之,他精明干练,勤奋努力,是觉空首座的得力助手。“石头”这个外号是来自正念堂觉闻住持对他的评价:“了平这个人就像一颗石头,虽然看起来朴实无华,但经得起打磨,谁也别想轻易将他敲碎。”

他是觉空在了字辈中细心栽培的人,有耐心,适合处理杂务繁多的工作,这几年驻守河北,与寺内正俗旧怨无涉,这也是觉空推荐他代替调任山西的觉如成为新任正语堂住持的理由。

他收到调令后,连忙将寺内事务交办完毕,快马加鞭从河北赶来,还没见过方丈,便先赶往普贤院。觉空就是为了等他,这才耽搁了行程。

“你曾在正语堂当过堂僧,熟悉堂内事务。”觉空道,“做事谨慎,别惹麻烦,若有困难,找觉寂帮忙。”

觉空话不多,等了三天,就只为交代这几句话。了平自然明白这嘱咐背后的意思,连忙道:“弟子明白。”

觉空点点头,出发前往点苍。

拜会完觉空后,了平前往大雄宝殿拜见觉生方丈。此时觉生脸色已极为不好,语气虽然不到虚弱的程度,但也远不如以往中气充沛。觉生坐在蒲团上,先是对了平嘉勉几句,随即说道:“寺内规定,四院八堂住持以上由方丈亲授易经筋。今日起,你每日早课后过来,我传你心法口诀,你可熟记修习。但勿忘修行,须知武功是末,佛法是本,学习武功是为护法降魔……”他说到这,想起了平是俗僧出身,只怕未必认同他这番说法,于是转口道,“总之,堂务繁重,任重道远,小心,小心。”

他说完两句“小心”,忍不住咳了几声。了平忙道:“方丈保重。”

觉生又道:“最近寺内不平静,正俗对立的事情你也清楚。觉如是正僧,你是俗僧,你代替他位置,必有正僧不服,你要有些耐心。”

了平道:“弟子知道。”

离了大雄宝殿,了平心想,十几年前离开少林前往河北时,方丈还是精神矍铄的模样,今日却已垂垂老矣,不免感叹时光荏苒。

拜会完觉空和方丈,接着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觉观。

一想到觉观,了平心中便抽了一下。众所周知,觉观对俗僧偏见甚深,俗僧易名之举便是他与觉如两人倡议。而觉观这人更是反俗僧一派中最激进的领导,俗僧们给觉观一个外号叫“窝里刀”,讽刺他专扎自家人。这一去,只怕会遇刁难。

了平打起精神,进了观音院,经过正语堂时,恰巧见到一名俊秀少年从居士房里走出,便打了招呼,问道:“请问觉观首座在吗?”

那少年问道:“请问是哪位师兄?”

了平道:“贫僧法号了平。”

那少年忙行礼道:“弟子明不详,参见住持。”

了平问道:“你是哪位师父的弟子?”

明不详道:“家师了心。”

了心失踪引起轩然大波,了平自然听说过,不由得讶异问道:“了心?他不是正业堂的监僧吗?你怎会在这?”

明不详道:“弟子现为正语堂的入堂居士。”

了平更是讶异,问道:“你多大年纪?”

明不详道:“今年八月满十六。”

了平啧啧称奇,又问道:“你当了多久的入堂居士?干些什么事?”

明不详道:“我在正见堂当了五个月入堂居士,三天前才转来正语堂公办,负责计算盘查寺内油料供给。”

了平见他也是新来的,不由得起了亲近之心,又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明不详道:“我住正业堂,正要回去。”

了平微笑道:“你住正业堂,在正见堂当了入堂居士,现在又来正语堂办公,年纪轻轻,这经历之丰富实属难得,可得用心学习。”

他拍了拍明不详肩膀,问道:“觉观首座在吗?”

明不详道:“首座还在办公,需要弟子带路吗?”

了平挥了挥手:“不用了,我认得路。”

他到了大殿,拜谒觉观,出乎意料的,觉观并未刁难,反倒是客客气气地从房里拿出厚厚一叠公文,说道:“觉如赴任早,这些都是他留下的交接事项。这几日你勤快点,先看过一遍,若有疑问,问我便是。”

了平忙应承下来,接过公文,觉观笑着嘉勉几句便送他回去。

了平心想,看来觉观并不如想象中险恶,“窝里刀”这句话说得忒重了。

正语堂负责少林寺所有政务,也包括庶务,是杂事最为繁琐的一堂。举凡寺内所有起居法规,吃穿用度,人丁普查,照顾境内老弱,堂僧俸录升迁都归正语堂管。寺里有句话是这样说的:“要是你在少林有件事不知道找谁管,那就去找正语堂。”

了平于内务上素有长才,只了一个晚上便把所有公文卷宗看了一遍,第二天听完早课,到大雄宝殿向方丈学习易筋经。易筋经虽有正本,向不外传,只有口授,方丈有病在身,说话已有些吃力,但了平资质甚佳,总能举一反三,不必方丈多费口舌,不到一个时辰便将一日进度学得差不多,方丈对他点头微笑,甚是嘉许。

一个多月过去,了平想,这个月虽然忙碌,但总的来说还算安稳。觉观首座不仅没刁难他,反倒颇为礼遇。都说正俗之争不可开交,如今看来似乎也没想象中激烈,想来方丈虽然流放觉如,但让俗僧当上正语堂住持,也算处置公平,消弥了双方怨气。

这时,敲门声响起,了平问道:“谁?进来。”

一名僧人走入,说道:“佛都居民送来请愿书,是关于挖井的事。”

了平道:“挖井是工事,工事是归地藏院正思堂管的,怎会找上我?”

那僧人道:“这事不是这么简单,那是佛都居民的请愿。”

原来这数十年来,佛都日渐兴旺,居民越来越多,城市规模也越见膨胀。都内水井有限,一些边缘地带便无井可用,得走上一大段路方能取水,极为不便。这些地方住的又多是贫困百姓,无地可挖井,半年前便向少林寺求助。觉生方丈本着慈悲为怀,允诺为他们挖井,正思堂派人勘查,连地都在觉如离开前买下了。

了平道:“既然地都买下了,怎么不开工?挖个井是要多少时日?”

僧人道:“当初居民上求方丈,这事不知该谁管,便是正语堂接下。地虽买了,还要住持您发个公文通知正思堂开工。”

了平说道:“这简单,发个公文便是。”他当下写了公文,要正思堂开工。

几天后他前往大雄宝殿修习易筋经,临走前方丈忽然问起佛都水井之事,了平心中一惊,忙道:“已在处理了。”

方丈道:“天下之大,贫困老弱者众,少林寺能做的不多,若连近在咫尺的佛都都照顾不好,又怎能恩泽广被,兼善天下?”

方丈这一催促,了平便急了。回到正语堂,见一封公文,原来是正思堂发来的,他拆开一看,上面写着:“经查前文已复,谨请以复文再回,确认无误后方能照函办理。”

了平这一看,糊涂了,这事哪曾发过什么公文?他走出堂门,环顾四周,恰好见到明不详,便喊了过来,把公文拿给明不详看,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明不详看了公文,问道:“是水井的事吗?”

了平道:“就这事,正思堂先前发过文吗?”

明不详道:“之前正思堂勘完地,送了一封公文过来,上面标示了水井位置跟外围土地。正思堂的意思是要住持就着那封附有地图的公文再回复过去,他们才能动工。”

了平道:“这就怪了。”

他这段时日已将堂中文件都看了个遍,可没见过明不详说的这封公文,便在书斋中到处翻遍,却始终找不着,于是对明不详道:“你来帮忙找找。”

明不详进了书斋,与了平一同翻查,仍是找不着,便道:“何不问问觉观首座?”

了平觉得有理,于是前往拜见觉观,询问觉如是否交接了这封公文。

觉观摸着头说道:“这件事我是知道的,但这公文……觉如没交给我。唉,你这师叔做事向来粗枝大叶。若是弄丢了也无妨,往正思堂走一趟,你跟了证是同辈,他该会关照你才对,不过一纸公文,有什么不能通融的?”

了平觉得这也有理,前往正思堂找住持了证。正思堂的堂僧奉了茶,要他稍等,谁知这一等便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总算了平“石头”的外号不是白取的,他甚有耐心,也不发脾气。一个多时辰后,了证才把他请入。

了证是正僧,只比了平大两岁,却早了四年当上住持。实则少林寺当前掌权的觉字辈高僧年事已高,势必渐渐交接给了字辈,了证是第一个,了平则是第二个。

了证虽然当上住持,但他资历最浅,四院八堂会议上往往只能唯唯诺诺,不敢多提自己意见。了字辈与觉字辈又差了一辈,地藏院管钱粮工事,正思堂负责营建采买,公务上与其他住持交涉也得毕恭毕敬,底下人见了,就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馒头”,意思是软弱可欺,哪个堂的住持都能踩踩他。

然而馒头今天遇到石头,反倒成了更硬的那个。论年纪,论资历,这颗石头都比自己短少了些,在他面前,自己反倒是前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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