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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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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语焉不详》:语焉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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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语焉不详》:语焉不详

昆仑六十七年,秋,八月。

明不详出生那晚,煮热水的父亲不慎踢翻了油锅。

也是不巧,火星落在油上。那是间茅屋,昨日下雨,里头堆满刚收拾起的稻杆,火舌瞬间把大门封住。接生的稳婆一慌,脐带都没剪,把婴孩连着胎盘一起扯出娘胎,揣在怀里就爬窗户逃生。怎奈她身形肥硕,堪堪钻出上半身,下半身却被卡住,动弹不得。这一堵,屋内明不详的父母不仅逃生不能,唯一的风口也被堵死,顿时被浓烟呛晕了过去。

火势走得极快,火光夹着浓烟从门缝中窜出,稳婆大声呼救,手一滑,将明不详重重摔在屋外泥地上。村民们闻声赶来,几个人忙寻水救火,又有三五壮汉抓着稳婆拉扯,怎知稳婆卡得甚死,竟是丝毫不动。稳婆哭喊惨叫,声音凄厉至极,随即一阵抽搐,双眼一翻,嘴角流沫。两名壮汉齐心奋力,终于将稳婆拉出窗口,孰料小屋里头本是闷烧,这唯一气孔打通,空气灌入,整间茅屋顿时轰燃起来。众人吃了一惊,再回头看那稳婆,只见她上半身整齐,腰围以下竟已烤得焦熟,传出阵阵肉香。

救火的村民看到这惨状,都吐了出来,之后三个月,村里半数人闻着猪油味就恶心。

混乱中,一名粗壮少妇抱起泥地上的婴孩,走避了这场惨剧。

这小村落位于郑州登封境内,直属少林管辖。两天后,少林的监僧了心来到,勘验了现场,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样古怪的火灾,尤其稳婆死状之惨,当真罕见。

村民说,这孩儿一出生就克死父母稳婆,是个灾星,不敢收留。了心禅师抱过那婴儿,见他目光呆滞,少了一般婴儿的灵动,打开巾裹,见后脑上一大块淤青,一问之下方知是稳婆失手摔的,于是又多问了几句。只听说这孩儿甚是好带,少哭少闹,喂食便吃,便溺如常,只是父母早亡,姓明,尚未取名。

了心恐这婴孩带有隐疾,不敢送养他人,于是带回寺中,禀告了正业堂住持觉见禅师。觉见只说:“既有因缘,那便收了吧。取名了吗?”

了心道:“他生带灾厄,许是因果,既不知其名,便叫不详。”

初时,了心替明不详在佛都找了户人家哺乳。明不详饿了也不哭闹,乳母觉得惊奇,掐了几下,他稍稍挣扎便不动,乳母用稻草搔他眼角,流出泪来,却无号声,乳母这才哺乳。了心来看时,乳母说这孩子怕是痴了,养大无用,了心只是给了银两嘱咐好生照顾。

昆仑共议后,取代旧皇朝的是九个大门派,统称“九大家”。九大家分治天下,其中一条决议便是“妄自称帝,天下共击”,此后世间再无皇帝,也无官府。九大家定立了各自的规章制度,又各自统辖许多中小门派,这些门派各自管辖地方,既取代了旧朝官府衙门的监督,又有地方乡绅对当地风俗的了解与影响力,仿佛回到了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九大家俨然就是九个诸侯,率领底下更多的小诸侯,共同维持着关内的秩序。

了心是少林的“监僧”。少林规制,辖内各处门派寺院都驻扎办事僧人,监僧的职责便是监察辖内所有违律情事,擒抓犯人。了心既为监僧,时常需要出远门巡查,明不详刚断奶,了心出门时便将他交由邻僧了虚照顾。

头两年,无论了心怎样教,明不详始终一语不发,了心一度怀疑他是个哑子,也怀疑奶母说的,明不详确实是个痴儿。

第四年,某日,了心早课持诵,念到《金刚经无得无说分第七》,歇了口气,正要再念,一旁听着的明不详突然开口,接着念道:“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耶?如来有所说法……”

就这样,明不详默完了整段经文,瞪着大眼看着了心,似乎在等待了心反应。

这以后,明不详算是会说话了。

了心又惊又喜,他是正僧,与俗僧不同,是诚心持戒的修行者。他认定明不详有佛缘,便将这桩异事上禀了觉见。

觉见皱起眉头问:“真有此事?”

了心回说:“弟子怎敢欺瞒?”

觉见说道:“你这养子有佛缘,自当亲近佛法,入寺修行,你是这个意思吗?”

了心听出了弦外之音,涨红了脸,忙道:“住持不信,我把详儿带来便是。”

觉见挥了挥手:“不用了,你勤奋努力,我本就有意让你入堂,不用勉强你养子了。小孩儿,该由得他自性。”

了心本是少林寺外的监僧,处理的是地方上的违律情事,入堂则是进入四院八堂之中,隶属中央,处理的便是少林本家之事,虽仍是监僧,职权上却大大不同,不仅能搬入少林寺内居住。死后骨灰更可为少林安置供奉。许多僧人梦寐以求,便是求得入堂一席,尤以正僧最为殷勤,莫不视入堂为荣耀。

了心知道住持误会,叹了口气,也不辩解,带着明不详搬入了少林寺内一间两室空居。屋内有一厅,除了作为早晚持诵的佛堂,也是客厅,虽小,也容得下两张椅子,一张茶几,几个书柜。

此后,了心就在正业堂处理公务了。

这时候的明不详虽然已会说话,却鲜少开口。了心发觉,大多数时候这孩子都在看,看自己,看自己与其他僧人闲聊,或者看别的僧人闲聊。除了看,他也听,暮鼓晨钟,早晚经课,他都在听。了心担心孩子无聊,外出时特地买了些童玩给明不详,但无论风筝空竹九连环博浪鼓,明不详更多只是把弄,而非赏玩,了心看不出这孩儿到底聪明还是愚钝。

到了七岁上,某日,明不详跟往常一样静静听着了心做完早课,突然问:“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是什么意思?”

了心顿时兴奋起来。打从明不详四岁那年起,他就确信这孩子有佛缘,等了三年明不详才开口问第一个问题,且又是《金刚经》中的经文,他既高兴,又战战兢兢,怕自己的讲解不得要领,误了明不详修行,仔细想过才开口。

“要懂这句话,得先明白‘相’的意思。”了心说道,“相,是我们眼所见,鼻所嗅,耳所听,舌所尝,身所触,心所想,世间种种表面,都是相。”

“世间种种表面?”明不详发问时并不会露出疑惑的表情,而是得过上一会,才“挤出”疑惑的表情。了心已经习惯这种情况,这孩子的情绪总是慢了一点,表情也很生硬,像是拙劣的模仿。

了心继续说:“没错,凡你所感受到的,都不是真实的,是虚妄的,假的。相,还包含其他,你心中的执念,想法,都是相,例如……”

了心拿起诵经所用的木槌,问道:“这木槌是硬是软?”

“硬的。”

了心双掌合住木槌,潜运了大般若掌力,木槌被巨力一压,凹成如饭匙一般。

“我倒觉得这是软的。”了心说道。

明不详点点头:“软硬是相对的。我觉得硬,师父你觉得软。”

“你觉得硬,我觉得软,这都是想法。想法,也是一种相,先入为主的观念是错的。”

明不详又问:“如果这些都是假的,什么是真的?”

了心回答:“当你在执着真假时,你也着了相,你有了真、假的分别心。”

过了一会,明不详又挤出疑惑的表情。

“不用分辨真假虚实。你是假的,饭也是假的,可你饿了还是得吃饭。了解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人在顺境时就能不志骄意满,逆境时也不会怨天尤人。真要能堪破虚实,那又是另一个境界,你师父我还差得远呢。”

说罢,了心哈哈大笑。过了会,明不详也露出微笑,又问:“那谁到了那个境界?觉见住持吗?”

了心摇摇头:“觉见住持也没到。”

“觉空首座呢?”

“你倒是记得觉空首座的名字,几时见过他?”

“听师父跟其他人提起过。”

觉空是普贤院首座,普贤院是正业堂的上院,辈高且尊,但觉空却是“俗僧”,了心认为,与自己这种“正僧”相比,论起佛法,他是差得远了。

“他还不如觉见住持呢。”

“那觉生方丈?”

明不详接连问了几个名字,了心都无法确定,只说:“有许多高僧贤德,他们都堪破生死虚妄,那是了不起的境界,可你要说从外表看,是看不出来的,要看心。世间假僧伪佛甚多,你要明辨。你若对佛法有兴趣,明日开始,我便教导你经文。”

第二天开始,了心从世尊的故事说起,再教明不详《中观论》,《中观论》说完,又是《心经》、《金刚经》。于佛经,明不详悟性绝佳,举一反三,思才无碍。每次考察,明不详总是对答如流,原本茫然的眼中渐渐有了神采,表情也不若以往呆滞,每当了心讲到欢喜赞叹处,明不详也会露出会心的微笑。

八岁起,明不详开始跟了心习武,从基础的马步桥手学起,逐步学到罗汉拳、内功心法。

明不详对武学的悟性似乎犹在佛经之上,任何招式一经演练,一看即懂。内功修行讲究静心少虑,他一但入定,便能一念不岔,了心明白,自己带回的不但不是个痴儿,更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到十二岁那年生日,了心把明不详叫到跟前,询问:“你今年十二了,虽是在寺中长大,除了练武,从来也不出去玩,我这居所也少访客,我对你讲过一些寺中规矩,你可记得?”

明不详点点头,他自幼不变的一点就是不爱说话。

了心从怀中取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半指节厚,以小楷写着“佛弟子戒”四个字。这是少林寺内无论僧俗都要奉行的戒律书,里头详载戒律三百一十六条,皆以小楷书就,每位弟子都要随身携带,不可佚失,且须将内中戒律烂熟于心,寺中出入,若遇长辈抽问,便拿出这本册子应答。

“随身带着,别弄丢了。”了心把《佛弟子戒》交给明不详,“寺中弟子满十二,若要留在寺中,就需服劳役。听说以前的少林寺仅指方丈所在的正殿,并不分什么正僧俗僧,虽涉武林,所为也多是行侠仗义之事。现今的少林寺已是你看到的规模,其中正僧俗僧掺杂,早不若当年清净。寺内没有女眷,你……”

了心看着明不详俊秀娟美的脸庞,见他皮肤白皙,宛若处女,他听说过寺内一些龌龊勾当,道:“你凡事需要注意,若有人逼你做不愿做的事,必须反抗,你师父会为你主持公道。你晓得意思吧?”

“那种事情,会很开心吗?”

料不着明不详会有此一问,了心愣了一下才道:“人伦大欲,食色性也。但纵情淫邪,于修行有损。”

“师父做过吗?”

了心哈哈大笑:“你这是调侃师父吗?你师父自幼出家,没想过这回事。”

“那师父怎知于修行有损,又怎知沉沦?”明不详下了结论,“师父说的道理多,做过的事情却少。”

了心自己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自小持戒,以身为正僧为荣,这辈子没做过的事情可多了去,未免可惜……

仅仅“未免可惜”这个念头冒起,了心立刻警惕起来。动念即业,他持戒甚深,立刻站起身道:“我要诵经。明日起,你就跟其他人一起打扫正业堂吧。”

自那天起,“师父说的道理多,做过的事情却少”这句话就一直萦系在了心心底,时不时冒出头来。那是一颗种子,落在贫瘠的土地上,蠢蠢欲动。

※ ※ ※

正业堂座落在少林寺正殿右边的普贤院中。前朝过后,与其他派门相同,少林寺扩建了不少宝塔殿堂,正对着看去,一条笔直驰道直通正殿,左侧依次是普贤院、文殊院,右侧则是观音院、地藏院。每院各有两堂,一殿四院八堂,这是现今少林寺的规制。

少林寺与其他门派不同,佛门崇尚清净,所在非是繁华喧闹地,周围并无商店民居,万余人的僧众与弟子皆住在寺中,每一院皆设有僧居千户,直到距离寺外五里远处的佛都才见热闹。那里僧民混居,是嵩山一带最大的都市,佛都中另有僧居数百户,是给管理郑州这一带的堂外僧人居住,又被称为“无名寺”——照理而言,掌管地方的寺院门派都有个名称,唯独此处受少林寺直接管辖,却又不属堂内,无寺可依,故称“无名寺”。明不详四岁以前就住在那。

明不详被分配到正业堂打扫,这是入门杂役,跟他一起的还有二十余名弟子,其中多是本字辈僧人,比了心矮了一辈,当中也有如明不详一般的俗家弟子。为首的弟子叫本月,脸上满是黑斑,私底下同辈僧人都称呼他“斑狗”。会有这个外号,是因为几年前正业堂闯进只斑点狗,一口咬在本月小腿肚上,他们暗自窃笑,说这是斑点狗咬斑点狗。

本着慈悲之心,觉见住持只把那畜生赶出寺外。有人说,本月趁夜溜出房间,用老鼠肉引来那只狗,把它给打死了,尸体就丢在寺外树林子里,也有人说本月把那头狗给吃了。本月师承了无,了无是俗僧,本月自然也是俗僧一派,俗僧对于戒律的遵守总是存疑的,总之,没人觉得本月会善罢罢休。

本月第一次见到明不详,就皱起眉头问:“你是了心师父的养子?”

明不详点点头。

本月啐了一口,伸手往明不详脸蛋上摩娑,满是调戏意味:“莫怪,长这么漂亮,想必了心师父一定对你疼爱有加了,是不?”

他话一说完,旁边几个僧众都笑了起来,明不详竟也跟着笑了。本月怒骂:“你笑什么?”说着推了明不详一把。他年近二十,身材远比明不详高大,又是已剃度的僧人,可以修习寺内较高深的武学,这一推用了大力,把明不详推倒在地。

明不详也不动怒,站起身来。本月又问:“你笑什么?”

明不详没说话,本月提高音量,又骂了一句:“你不会说话吗?”

明不详摇摇头,说:“会。”

“那你笑什么?说啊!”

明不详又不回答。

本月大怒,一巴掌打得明不详一个踉跄。

“你笑什么,说啊!”

看热闹的僧众吃了一惊,忙上前劝阻,本月依然不饶:“你笑什么?瞧不起我?”

一声脆响,明不详脸上又多一个红掌印。

众人忙将本月拉开,劝道:“他就是个孩子,还是傻的,别计较。”

“傻子,活该你挑大粪!傅颖聪,今后他就跟你一起干活!”

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赶紧走出来陪笑:“是,是!新来的,快跟我来,别耽搁时间了!”他一把抓起粪桶,将明不详拉了过去。

本月见众人还愣着,骂道:“看屁啊!还不干活?”

傅颖聪领着明不详走远了,回头看众人各自散去,对明不详说道:“你干嘛一来就得罪那只斑狗?”

“我哪里得罪他了?”明不详问。

傅颖聪道:“你刚才笑什么?”

“你们不觉得好笑,为什么笑?”

傅颖聪听明不详这样回答,摇摇头,心想果然是个白痴。“拿着。”他将手上的粪桶塞给明不详,说,“这正业堂上下有一千多人,没人清理,屎都要堆到大雄宝殿去了。你别嫌这活恶心粗重,这可是要紧事。”

接着又问:“你师父是了心和尚,那你以后打算出家吗?”

明不详摇头,傅颖聪也弄不清楚这是说不知道还是不要。

“你呆头呆脑的,不出家,留在少林寺也是被人欺负,了心和尚没跟你说吗?”

明不详又是摇头,他虽会说话,但似乎只爱摇头跟点头。

傅颖聪见明不详不懂,立刻卖弄起来:“斑狗这么嚣张,不就仗着他头上几个戒疤?我教你个规矩,少林寺虽然没规定弟子必须出家,可一殿四院八堂,哪个住持首座不是光头?观里不见得只有道士,寺里肯定都是和尚。不出家,俗家弟子当到头也不过就是个入堂居士,协办公务,像我一样,天天被和尚欺压。娘的,哪天等我离开少林寺,我就把大粪浇在斑狗头上,教他做人!”

傅颖聪见明不详又不回话,骂道:“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明不详摇摇头,表示无话可说。

“你不说话,人家就会欺负你,你倒是说话啊!”

“说什么?”明不详问。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啊!”

“你要出家吗?”

这不是自己刚才问他的问题吗?

“出家有啥好的,又不能吃肉,又不能玩女人。要不是想学艺,拿个侠名状,以后好出去闯荡,谁想留在这鬼地方!”傅颖聪还是回答了,“娘的,就怪生错了地方,要是生在山东,嵩山派可没这么多规矩!”

“嵩山派?”明不详问,“侠名状又是什么?”

“你不知道?”傅颖聪故意露出很讶异的表情,他难得有机会卖弄自己微薄的知识,“其实嵩山派也是归少林寺管的,不过就像要分家的兄弟。也难怪,人家是道教的,跟咱们就不是一家亲。不过讲到嵩山,大家肯定先想到少林寺,就为这桩破事,四十几年前他们还嚷着要改名嵩阳派,听说闹了好大一场风波,说什么少嵩之争,结果还不是被少林寺打个落流水,乖乖叫回嵩山,只是把道观搬到山东境内去了。”

又接着说:“至于侠名状,那就像是给侠客的度牒。只要学艺有成,向自己门派请领侠名状,就是个大侠了,门派会按月发饷,可以做保镖护院,也能加入门派,领了职事,帮着大门派管理地方,干些只有侠客能干的活。只是领了侠名状就要守规矩,尤其是本门规矩……唉,这就不提了,倒霉催的叫我生在山西,唉……”

明不详细细听着,他师父了心是个少话的人,又潜心向佛,平日里除了诵经讲课指导武学,有时一天中跟徒弟说不到两句话。更遑论了心认定明不详有慧根,将来必定是在少林寺出家念佛的正僧,也就懒提这些江湖掌故武林规矩了。

于是,直到今天,明不详的话才渐渐多了起来。

※ ※ ※

几天后的夜里,明不详在自己屋里睡着,突然听到一声低吼,又似叹气。他起身,轻轻将房门推开一条细缝,只见窗户未掩,月光从窗外透进,隐约可见一条人影在来回踱步,正是师父了心。但见了心步伐又快又急,却又轻飘飘的好似触不着地,像是在烦恼着什么,厅中唯有一盏油灯,微弱火光在佛像前摇曳,彷佛随时都要被他踏熄。

就这样走了片刻,明不详再次听到了心鼻息粗重的叹息声,见他推开门,三更半夜的也不知去哪。明不详静静等着,小半个时辰后,了心重又回屋。他浑身湿透,将僧衣扎在腰间,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久经打磨精壮结实的肌肉,水珠在月色下晶莹皎洁。明不详见他进屋,进去后便再未出来。

明不详没问了心发生什么事,此后再有这样的事情,明不详也没有问过。

又过几个月,师徒两人晚诵已毕,正要就寝,明不详突然说道:“师父,等等。”快步走入房中,再出时,手上已捧着一颗寿桃。

“这哪来的?”了心诧异地问。

“傅颖聪那份活,我帮他做了。”明不详回答,“他在寺外帮我买的。”说着双手上递,示意了心收下寿桃。

“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是您四十大寿。”

了心大为感动,眼鼻一酸,吸了一小口气方才压抑下来。

“你倒有心,怎么知道的?”

“打扫房间时看到师父的度牒,还有那张侠名状,都写着师父的生日。”

“我是说送礼这回事。”了心板起脸,“你怎么学来的?”

“前几日我看见有人送礼给觉见住持,问了人才知道,是觉见住持寿辰。”

寺内位高权重者每逢生日节庆必有逢迎者送上厚礼,了心深以为陋习。当然,明不详这份孝心与那些人不可等同而语。他把寿桃接过,却见明不详眼中似是放出光芒,显得颇为兴奋。

“师父,你吃了吧。”

了心回道:“师父过午不食,你是知道的。”

“那我怎么就可以用晚膳?”明不详问,每个孩子都有问不完的问题。

“你正当生骨长肉的年纪,又没有出家持戒,不用受此规束。”

“如果快饿死了,又误了时辰,也不能吃吗?”

“若为求生而破戒,此念一动,便是为自己开了方便法门。肉身是苦,若真饿死了,也是解脱。”了心想,这样说也不知道这孩子听不听得懂。

明不详道:“师父,你常说放下我执,这不算执着吗?”

了心一愣。

明不详又接着说:“你教过我,人是虚妄,饭也是虚妄,但人饿了就要吃饭。吃饭是为了修行,若是每个婴儿出生就勘破虚实,那便饿死,如何修行?”

了心道:“未修行,怎勘破虚实?”

明不详道:“不吃饭,怎么修行?”

了心道:“除非是修到了辟谷的境界,不然饭是要吃的。过午不食,是奉戒律。”

明不详又说:“那你又说饿死也不能犯戒?”

“既是持戒修行,自当以戒为首。”

“执着于戒,不是执着?”

了心想回不是,觉得不妥,想回是,也觉得不妥,想了一下才说:“那是从心。真到不执着的境界,自然不执着于戒。”

明不详回:“怎么知道自己到了那个境界?”

“师父还没到那个境界,到了那境界,自然就知道了。”

明不详又问:“师父知道谁到了那境界?”

这问题了心无法回答。明不详见他迟疑,又说:“师父,你就没想过,要先试着放下执着,才能真的放下执着?”

了心又是一愣。

明不详道:“这寿桃明天就坏了,我拿去丢了吧。”

了心道:“你吃吧。有这份心就够,以后也别弄这虚礼了。”

明不详摇摇头,说:“这是师父的寿桃,不是我的,徒儿正执着呢。”

了心哈哈一笑,又看明不详神色黯然地接过寿桃,转身就要离开,心中不忍,叫了声:“且慢。”

明不详回头,了心犹豫了一下,又摇摇头说:“没事。”明不详转身要走,了心又叫住他,犹豫半晌,才道,“你过来。”

明不详走回了心面前,了心看着寿桃,沉吟许久。

最终,他伸出手,从寿桃上掰下一小块来,送入口中。他过午不食,现下已是深夜,虽习以为常,但这一小口仍倍觉甘甜鲜美,与以往饮食大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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