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完毕后,梁国十郡还有秋播,九月间完成,确保第二年五月能收获大量小麦。
重阳节这天,他带着一大家子人登上汴梁东南的梁孝王吹台游玩。
王玄来了,目的是求官。
王惠风也来了,被姐姐大风喊来的。
“你不知道,虎头刚生下来时,真的好丑啊,我都气哭了。”王景风拉着妹妹,轻声说个不停:“现在才十个月,太能吃了,我都被咬得痛。”
王惠风听得满脸通红,悄悄离开了姐姐几步。
吹台被后人修缮过,但时至今日,也快变成遗迹了。
曾经反复夯筑的高台熟土上长满了蒿草,随风摇曳。
蒲公英飘飘荡荡,不知何往。
更有那粉色的花朵,开满了各个角落。
王惠风瞟了一眼邵勋。
他和庾文君坐在一起,正为妻子剥葡萄皮。
庾文君小腹隆起,已然孕育了生命。
他家另一个大肚婆刘野那没出现,大概肚子不小了,留在芳洲亭休养。
东海太妃裴氏、南阳太妃刘氏、范阳太妃卢氏聚在一起,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说上几句。
四個小媵妾渐渐长开了,原本十二三岁的她们,经历了几年时光沉淀后,慢慢有了成熟风情。
原太弟妃乐氏隐隐有点形单影只的模样。裴氏发觉后,微笑着招了招手,四个前王妃凑在一起,说笑连连。
荆氏、宋氏、郑氏这三个连夫人都不是,只能称“姬”,她们聚在一起,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惹人厌。
这个天下,不但士民百姓分三六九等,连后宫女人也有圈子层级。
王惠风叹了口气,她不太愿意凑过去。但父亲、母亲、兄长若有若无的压力让她烦心不已,最可怕的是,她居然不太抵触邵勋对她的步步紧逼。
还是保持点距离好,在邵勋身边看着他一点点改变这个天下,或许更有意思一些,更能满足她的某些幻想。
“明公,度支尚书真的没什么意思。”王玄凑了上去,连声诉苦:“琅琊王今年就草草送了几船粮食,还不知道是哪个邸阁翻出来的陈粮。朝廷真的快维持不下去了,离京的官员、士人、宗室越来越多,真的不好办。天天都有人骂,我也没办法啊。”
“琅琊王明年不会送粮食了。”邵勋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新安已克,今年河南郡可以好好种粮,朝廷酌量征收一些吧。能养多少人是多少人,不够也没办法。”
庾文君听了有些惊讶,问道:“琅琊王不怕朝廷诘责么?”
王玄无语。
减少入京漕粮乃至不送粮,可不是琅琊王的意思,那是江南豪族的整体态度。
他们无所谓谁当江东的主人,只要能带领他们割据,那就支持。
琅琊王统治的合法性不是洛阳朝廷给的那张皮,而是吴地士族的支持。
他们最大的政治目标就是割据一方啊,跟洛阳肯定不是一条心的,你说人家怕不怕?
“庾夫人有所不知,朝廷已下旨责问,但——”说到这里,王玄苦笑道:“多半无用。曹孟德不也拿汉臣孙仲谋、刘玄德没办法么?”
邵勋闻言,白了王玄一眼,道:“去岁我就不太赞成贬琅琊王为县王,朝官们坚持要发诏,现在看到了?把朝廷在江东的最后一丝威望也作没了。有些诏书,未发之前才是威力最大的,发了后,没掀起什么波澜,那只会让人轻视,真是乱来。”
去年江东输入洛阳的漕粮就只有三四十万斛了,于是下旨诘责,并贬琅琊王为县王,以示警告,结果屁用没有。
司马睿减少入京漕粮,那是能得吴地豪族欢心的事情。
他越和洛阳朝廷对着干,江东士族越支持他。
今年邵勋晋爵梁公、进位大将军,这个朝廷在江南更没用了。因为人家发现一个贱民般的人都能操控朝廷,那还有什么威望可言?
“明公,事已至此,还说什么。”王玄尴尬地笑了笑。
去年还是他父亲和庾珉等人把持朝政,朝官们饿肚子,群情汹汹,能怎么办?
邵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朝廷那边做不下去,就来梁国帮我吧。”
王玄大喜,等的就是这句话呢。
“不过,梁国的官可没朝廷的官品阶高。”邵勋又道。
“只愿为明公效力。”王玄肃然道。
王惠风别过脸去,不愿看兄长巴结谄媚的样子。
“田曹尚书给你留着呢。”邵勋说道:“过阵子你就去汝南清丈田亩、户口。”
“好。”王玄毫不犹豫地应道。
“汝南在打仗,不怕么?”邵勋问道。
“为明公做事,何惧艰险。”王玄回道。
汝南近淮水,甘卓经常自安丰、弋阳两地出兵,在舟师的协助下,抄掠地方。
纪瞻倒是没甘卓那么过分,只偶尔自寿春北上,进入谯国境内,看看有没有掠夺人丁、资粮的机会。抢了就跑,和土匪差不多。
王敦出兵的规模是最大的。秋收之后率军北上,攻破了随国,威胁义阳、新野。乐凯集结兵马南下,双方正在随县一带对峙。
王玄也听说了这些事,整体——比较尴尬。
但世家大族么,分仕各方很正常,不用太过羞愧。
汝南周氏不就有人为梁公效力,又有人为琅琊王效力?
范阳祖氏六兄弟,甚至早早就决定好了,老大、老二、老三留在北方,老四、老五、老六投奔建邺。
这个世道,不分仕各方容易导致家族覆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