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聚会,亲戚朋友,聚会,这几个关键词一旦联系起来,就不难推断出对方的心情起伏由何而来。就她个人的了解而言,卓灼不说话其实很分情况,大多数情况应该都是认为没有必要,少部分是因为觉得麻烦。
她看见屏幕里的脸,意识到自己方才还是夸早了点儿——对方毫无顾忌地选了个自下而上的角度,显然根本没做考虑,全是怎么方便怎么来,硬生生靠着过硬的个人条件扛住。样貌深色和平时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唯独眼角透着一点不明显的疲惫。
“黑眼圈这么重……见也见过了,你还是赶紧回去躺下休息吧,”臣妍将语调放轻,形象夸大,“我们就这样一直说话也行。”
“好。”
他又挥了下手,说的是,“我再站一会儿。”
臣妍知道他的个性,做了决定后大都难改,不禁叹了口气:“那就说说看,谁惹到你了?”她也跟着挥手,干脆道,“说出来,我替你报仇去。”
卓灼并不避讳。
恰巧起了点风,他抬起头,能看到飘摇的马尾,又看向屏幕,心里像被人轻轻抚过,无声无息。
“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保持着习惯性地客观:“可能一直没休息,人精神上就比较脆弱,容易钻牛角尖。”
卓灼简洁地概括聚会上的消息,坦诚地在最后做补充,“不过回来的路上,我其实想的是,还是别跟你说了。”
臣妍正在心里组织语言,愣了愣,“为什么?”
“你可以看作男人的劣根性。”
教师和科研工作者的职业病使得他冷静做起总结:“不想轻易地对他人暴露情绪和弱点,”说着说着,便有点没忍住笑,同她剖析起其中的微妙,“那样会显得自己好像有点无能。”
“对自己人也是?”
他有条不紊地说:“对自己人更是。”
“好吧,”臣妍微微瘪嘴,“男人挺难懂。”她就做不到这一点,倾诉和分享,一直是她生活中的主题和关键词。
“不过,也没什么,”她盯着屏幕里的眼睛,又朝下看,“我只需要弄懂你就够了。”
风把窗台边的树叶吹的沙沙作响。
她在这阵响动、这阵风中想起很多事,有好有坏,最终趴在窗户边,高举着屏幕补充,“而且我还可以保证,你在我这里一直都是独一无二的……”
臣妍大体知道当年臣女士选择分手的原因。
早些年吃尽苦头,知道没有经济基础的痛苦,后来工作不断晋升,终于有了物质和心理上的后盾,自然无法做到全身心地回归家庭。一早就没打算再要孩子,也不会料到当时在一起时分明约定的好好的,也会遇上有人反悔。卓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是没能动摇臣女士这份原则性的决定。
双方商量着准备分开以后,臣女士特意同她推心置腹地谈了很久,说她知道臣妍很看重这个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家庭,可是有些原则上的事情不打算让步,也不能让步。又诚恳地道歉,说对不起她最初的期待。
臣妍却想,她最初的期待,也不过是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够幸福。因此只是揽住对方,为她擦干眼角,笑眯眯地商量起搬回去后第一顿准备吃什么。
那会儿就想,高考时觉得的可惜,竟然真就是一直可惜下去了。
卓灼是回忆中特别的一部分,是难搞定了些,但也算是称职合格的家人和继兄,独一无二。
现在,又变作另一重意味上的独一无二。
于他们不是,于她是。
“以后也会一直是的。”
臣妍分明组织了很多想说的话,看到屏幕里的人,突然觉得只需要说这样一句。直觉地。
此刻,她听到卓灼的笑,很淡,却很真切:“谢谢。”
“说谢谢怎么够?”
臣妍眨着眼,在窗台边以手指画着圈圈,应该请她吃饭、逛街……再不然,总该有个拥抱的。
想了一大圈,绕了一大圈,还是继续心软地开口:“要道谢不如快回去休息,一直开着视频通话也可以。”
“好吧。”
单元门发出陈旧的响动,男人的声音渐渐融进楼道,带起盘旋的回音。
感谢现代科技,感谢互联网的诞生。
暂时无人说话,她听着耳机里的脚步声,心情十分放松,渐渐闭上眼,敏锐地捕捉道风里些微的凉。
是季节变换的蛛丝马迹。
夏日的尾巴,就快要过去了。
假期的第四天,臣女士见她身体彻底恢复,终于也放心的走人。
临走前,当然不忘留下一堆亲自挑好的新鲜水果和蔬菜,又叮嘱了一遍药箱里新添置的应急特效药,随机抽查拷问一番,见她的确不是应付了事,方从容离去。
“真行。”
周缘缘第一个接到消息通知,隔空采访起她的感受,“说说吧,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
周缘缘的声音还是凉凉的,“和以前的哥哥……”
臣妍当即义正言辞地打断,“想什么呢!你要问这个,我只有一句,多谢老天爷让我在那一天选择下楼丢了垃圾,又去买了棒冰。”
对面动静一停,也不慌忙,慢条斯理地解释。
“……你以为我要问什么?我想问的是,和以前的哥哥时隔多年看对眼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