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落民
邓绍疼得那叫一个怪叫连连,奈何才一个照面就落得个身首异处,此时更是全无还手之力,眼看就要性命不保。
情急之下,他只好又将自己的无头身躯顶在前头,连带着下方的药箱、串铃和布幡也都纷纷升空,主动迎上少年的刀锋。
不同于先前那只乌囊,长在这些物件上的怪眼并没有另觅新居,而是轰然爆裂开来,或是凝成锐利如箭的精光,或是化为颠倒错乱的恶念,朝着少年凶猛反扑。
齐敬之已经见识过这些怪眼的邪异之处,灵台之上早就有了防备。
他自身心相催运心烛丁火坐镇中央,毕方氏在南衔火而鸣、商羊氏在北钟鼓齐奏,连带着西方虎煞碧玉磬、东方青神羽枝也被引动,各自调动六气之一,将四面攻来的怪眼恶念尽数抵挡、炼化。
至于外头那些连青兕甲都无法洞穿的目光之箭,自然奈何不得齐敬之身上裘袍,只需挥刀护住头脸即可。
然而邓绍不惜放弃自己的身躯和全副家当,所求的也正是少年挥刀格挡的空当。
只见他那颗飞头上依旧残留的二三十只怪眼齐齐绽放精光、喷出精气,同时口中发出厉啸,双耳扇起狂风,就好似一支外形怪异的鹿骨哨箭,朝着远方的夜色之中激射而去。
飞头破风声以及邓绍满是怨毒的啸吼之音倏然远离:“今夜断头之仇,他日必有所报!”
“邓兄莫不是昏了头?巢州可不在那个方向!更何况这报仇岂能隔夜?”
齐敬之朗笑一声:“老兄且等一等小弟,你我还是今日事今日毕的好!”
笑声未歇,少年在半空中猛地一个翻滚,背后那对锋锐至极的铁翅登时将邓绍留下的残躯和家当搅碎大半,还不忘开启舌尖心窍,专门盯着那些残存的怪眼,补上几口酝酿许久的心烛丁火。
他仍旧觉得不保险,伸手按住天地玄鉴,取出久未动用的银煞风母烛台轻轻一吹,只针对血肉之躯却又能直透黄泉的奇特血焰就当空蔓延开来,正好用来揪出那些潜藏起来的怪眼。
出乎齐敬之预料的是,心烛丁火和银煞血焰这两种颜色相近、本质迥异的火焰甫一遇上,竟然毫无阻碍地交缠融合在一处,眨眼功夫就从中跳出来一头遍体血色、神情凶戾的大猿,瞧着不像是曾经的风母小猴,倒好似虎皮裙老僧提到过的暴躁心猿。
齐敬之略一感应,便从这头血焰大猿身上感应到了未曾被焚炼干净的种种神意念头,有自己修习《授秘歌》时产生的先天虎吼,有来自邓绍那些怪眼的恶意,也有婉儿的冤煞怨恨。
好在这头血焰心猿终究是从“西山悬磬、虎吼猿鸣”中产生,虽然生性暴戾凶狂、难以驱使,但并没有显露出造反噬主的迹象。
它脚踏血色焰光略一环顾,自动忽略了最为显眼的双翅少年,而是循着婉儿对生灵的怨恨,盯上了那些残存的怪眼。
于是,邓绍的残躯和其余家当的碎片就倒了大霉,被裹挟焰光飞扑而下的血焰心猿手脚并用、一顿撕扯践踏。
血焰焚烧之下,一枚金色大眼再也潜藏不住,才从邓绍的肚脐处钻出,就被血焰心猿一把揪住,丢进嘴巴里炼成了一团飞灰。
天地玄鉴反应不及,气得从齐敬之手里挣脱出来,第二次口吐人言:“我……的!别……别抢!”
也不知是不是婉儿的念头起了作用,那血焰心猿不听齐敬之驱使,却很听这面伴生境灵的话,猛地抓破一根乌木的表皮,从里头揪出一只金色大眼,一把捏个半死,转手就扔上了半空。
等到战场打扫完毕,再无漏网之鱼,距离邓绍飞头而遁也不过十来个呼吸的时间。
在银煞血焰的烛照之下,飞头怪眼喷吐精气留下的痕迹兀自清晰可辨。
齐敬之熄灭烛台,尝试着朝血焰心猿遥遥一抓,结果顺利将蕴藏其中的心烛丁火抽离,于是整头大猿瞬间分崩离析,继而消散于无形。
少年当即松了一口气。
这头血焰心猿其实是他修行不到家、无法降服杂念才机缘巧合诞生的玩意儿,绝不可作为倚仗,以免养虎遗患、害人害己。
他再不迟疑,立即收好烛台和镜子,催动起背后铁翅,认准方向就紧紧追了下去。
那个邓绍连同金睛百眼鬼的传承太过邪门,脑袋掉了都能不死,同样不可养虎遗患。
比起先前的金眼大肉瘤,邓绍的怪眼飞头可是要飞得快多了,而且似乎是感应到了断后怪眼们的下场,始终一心一意地逃遁,并没有尝试觅地藏身。
这倒是给齐敬之省却了许多麻烦,奋力追赶了一顿饭的功夫,终是揪住了对方的尾巴。
邓绍自然是惊惧不已,不得已中途几次弃眼保头、阻拦追兵,甚至还时不时就从别的方向飞来某个长着金色大眼的鬼玩意儿,飞蛾扑火一般上赶着冲向齐敬之,只是为了给怪眼飞头挣得一线生机。
如此一来,齐敬之倒也不急着下杀手了,正好借此机会逼着这些散布各处的金眼主动跳出来,将之一并除去,彻底绝了后患。
同时他也打定了主意,事后还要行文附近州郡的镇魔院,将买过邓绍眼药的人过一遍筛子,须知这大齐北地虽大,却也容不下此等妖邪!
至于那个号称圣人的金睛百眼鬼,齐敬之反而没有多想,更加不担心会撞上对方,毕竟东荒天穹上可是有一艘往来游曳的青城大舰呢,真当姜族的碧落宫诸圣是死的不成?
有了这些计较,双方这一追一逃就变得拖拖拉拉起来,竟是持续了半夜,乃至东方天际渐渐开始发白。
天光兀自黑暗昏沉,而天地之间的宿气已经开始缓缓退去,又有新气渐渐滋生。
宿气为老,新气为寿。
新气者,天地六气之东方朝霞气也,《青羽秘卷》之青华少阳气也。
感受到天风中悄然多出的些许蓬勃暖意,齐敬之登时精神一振。
他重重吐出一口污浊宿气,默运朝息之法,呼吸必微、绵绵若存,以精为充、形有云光,周身渐渐泛起微不可察的青色微光。
感受到被他接引而来的青华少阳之气,鹤履双翅的铁羽上也随之泛起淡淡的青光,飞行之速陡然快了三分。
前方稍远处,正在狼狈逃遁的邓绍立刻警觉,以为身后少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猫戏老鼠,要逼迫他继续抛弃怪眼乃至更为珍贵的金眼,来换取一时的苟延残喘。
这种钝刀子割肉、肉包子打狗的戏码一路上早已发生了多次,以至于双方已经有了一定的默契。
然而哪怕知晓了身后少年的企图,邓绍却既不敢等闲视之、赌这次对方也只是急追一会儿就再次减速,也不愿意遂了对方的愿、乖乖交出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