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巨树的长势终于放缓乃至于停止,他们才放慢脚步,回身仰头望去。
只见不过是片刻光景,原本的金色小树就长成了一株真正通天彻地的巨树,落在齐敬之眼中,竟是比秋神尊像还要高大许多。
附着在金色凤巢上的黑水秽海翻涌依旧,此时看去只不过与枝头一大簇金叶所投下的阴影相当,偌大的金巢亦只是这株巨树上的一个小小鸟窝罢了。
身处其中的丁氏兄弟似乎对外头的变化一无所觉,听声音依旧在酣战不休,虎君道人的哀嚎倒是不像先前那般中气十足了。
随着小树长成巨树,树身上原本光滑细嫩的新皮也变为了皲裂起皱、透着古意的老皮,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片巨大的金鳞。
齐敬之心头一动,蓦地记起了枕中梦里驴头世子的那杆八宝赤金枪,那条赤身金鳞的猛恶虬龙。
这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睹物思人,忍不住轻声一叹:“当真一场大梦,转眼物是人非!”
话音才落,他身后忽有人轻笑一声:“哦?”
齐敬之悚然一惊,身躯立时急转,却觉背上一轻,煎人寿竟已被人轻易夺去了!
“虽说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可你小小年纪,正是意气飞扬的时候,缘何发出这等衰朽颓丧的感慨?”
一个身着常服青袍、戴苍碧之冠的青年站在一丈开外,手里把玩着少年的长刀,正以手指拂过刀身上的铭文。
“青天高、黄地厚,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青年将煎人寿的铭文轻声念了一遍,又转头细细打量齐敬之,轻笑道:“原来如此,伱背着这柄刀来此,是想要夺取日入神权,光复帝夋道统?”
被青年打量的时候,齐敬之也在毫不客气地打量对方。
只见此人丰神如玉、气息可亲,尤其一双眸子光华内蕴,初看之下只觉光明清澈,再看却觉那柔和的眼波之下好似藏着一方碧海,竟是渊深难测。
齐敬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忽就与对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顿觉眼前光影交错,恍若当真瞧见了一方碧海青渊,连自身的呼吸都被压迫得急促起来。
他心头骇然,眼中立刻蒙上一层烟霞底色,同时奋力移开目光,再不肯直视对方的眸子。
齐敬之能清楚地感应到,方才这青年的目光里并不曾蕴藏任何敌意,也不似当初巢州辟邪都尉辛长吉那般动用了心相之力,真就只是平平淡淡的一眼而已。
不能看眉眼,他便去看对方的衣着。
只见对面这个青年除了头顶苍冠、身上青袍,全身上下绝无雕饰,只在腰间别着一把形如凤尾的白色羽扇,笼罩着一层浅浅的白色柔光。
青年见齐敬之不说话,便当做了默认,幽幽一叹道:“没想到玄都观主和丁令威去后,仙羽山竟还有传人存着这等遥不可及的妄念。与之相比,天衣教却是越发地不成样子了!”
齐敬之自然不知晓什么帝夋道统,除了听过仙羽山与玄都观主的名头,对于丁令威是何人亦是全无头绪:“只是这个姓氏……难道与姜姓丁氏有关?”
少年眼帘微垂,心里并不愿意跟这个明显深不可测的青年纠缠,当即不再多想,正色开口道:“我此来辽州九真郡,只是受了金刀魏所托,把赤金刀送回白云宫内一株龙爪槐的树洞,好将其……物归原主。”
似是听出了齐敬之的底气不足,青年似笑非笑地道:“这可是奇了!若是我记得不差,那株龙爪槐似乎并不在此处吧?”
他一面说,一面将目光移向了少年的身侧:“如今我这个丢了宝刀的苦主找上门来,九真魏氏总该给个说法吧?”
齐敬之倏地伸出手臂,一把拦住了想要迈步上前的魏豹,向青年沉声说道:“九真郡魏氏虽是不告而取、窃据宝物数十年,却也举阖族之力为阁下养刀数十年,不但族人金毒盈身、道途断绝,更因此为妖邪所害,上下一百余口死得只剩下一根独苗!”
“阁下修为高绝,数十年前便能飞身托迹、出入青冥,自然不可能察觉不到一介凡人的窥视,却放任赤金刀被其取走……阁下当时怀着什么心思,在下不敢妄言,九真魏氏也无颜讨要什么说法。”
“金刀魏临死前更是颇有悔意,只是托我将赤金刀放回树洞,绝无半点传之子孙的念头!”
齐敬之顿了顿,目露决然之色:“将赤金刀送到魏氏族人手中,全是在下的主意,阁下若是有什么不满,都由我接了!”
魏豹闻言大急,眼前这个突兀现身的青年非但是赤金刀原主,更是翻掌之间就盖过了安丰侯两兄弟,修为之高简直深不可测,真要出手讨说法,齐敬之绝无幸理。
他当即低喝道:“九真魏氏自从得了赤金刀,到今日已经安享了几十年的富贵,既然欠下了债,就总有归还之日,魏豹死就死了,岂能让恩公代为受过?”
说罢,这根魏氏独苗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便不再抬起,口中闷声说道:“前辈若是气有不顺,取了魏豹这条性命便是,还请莫要迁怒旁人!”
见状,青年脸上依旧是笑吟吟的,悠然说道:“辽州九真郡金刀魏公,少年时得仙人赐刀,能制蛇御虎,可立兴云雾、坐成山河,数十年间佩赤金刀横行东海六州,素有豪侠之名!”
“你既然是这位东海大豪的后人,怎么连男儿膝下有黄金的道理都不晓得,还是说这东海之地金气富集,以至于连黄金都不值钱了?”
魏豹愕然抬头,只觉身躯骤然一轻,已被齐敬之和哥舒大石一人扯住一条胳膊,生生拽了起来。
就见青年轻笑一声,伸手指了指金色巨树上的黑水秽海、金色凤巢:“我是发觉了东海金气异动,前来收拾这个烂摊子的,可没心思为难你们几个小辈!”
闻听此言,齐敬之立刻拱手为礼:“既然如此,敢问前辈如何称呼?可否将晚辈的佩刀赐还?”
“呵呵,我才说不追究,你这少年就立刻改了口风,理直气壮地讨要起佩刀来了,这是觉得我好说话,可以欺之以方?”
青年虽是这样说,却也当真回答了齐敬之的问题:“我乃姜姓郑氏,名仙,又名安期,如今于东海天台山修道,忝为碧海仙宗之主。”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郑某遁世之前乃是齐国人,随着年岁增长,曾先后被人呼为安期生、安丘先生、北极真人,亦曾得齐国之主敕封,号曰琅琊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