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天子高踞万年宫,身边倚着淡妆的武曌。
武曌的肚皮微微隆起,一只手牵着同样惊愕的李弘。
闰五月,起于夜间的暴雨不停歇,杜水、北马坊水、永安水汇流漆水,诸水咆哮,水涨暴溢,漂溺麟游县居人及当番卫士,逾三千人。
纵使万年宫地势极高,不虞积水之患,可也防不住几处塌方,缭墙都压倒了两处。
正南面的永光门,根本没人站得住脚。
大自然发威,人力在其时显得脆弱无力。
紧闭的殿门突然打开,混身湿淋淋的飞骑中郎将铁小壮率校尉邓稳等百余人入殿,自觉地背向天子,环成一个圆圈。
没有人说话,因为外头的暴雨实在太喧嚣了,说啥都听不清。
本来惶恐的千牛备身、备身左右、备身,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在飞骑之内再度排成一个圆圈,拱卫的姿态形成了。
至于有没有用,看老天爷的,真不给一点颜面,这点人手也就一个山洪的事。
永徽天子的面上泛起了笑容,伸手抱起李弘,单手牵着武曌,心头坦然。
有忠臣良将拱卫,一家子团团圆圆,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哪怕运气真的差,至少是同呼吸、共命运了。
暴雨转小雨,淅沥的声音渐渐让人轻了口气,殿中的脚炉早已生起,飞骑将士也次第换了身干燥的布衣。
尚食奉御孙九早安排了正九品下食医,在大殿一角烹制了姜汤,让铁小壮等人轮番饮下去。
铁小壮饮了一碗姜汤,冲着孙九做了个鬼脸。
姜汤不放,难喝!
“这个皮猴子!”
孙九忍不住嘀咕道。
永徽天子不禁好奇,询问之下得知铁小壮当年的离奇经历,什么被鸡啄、被蛇咬、被驴踢,不禁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难怪说他是皮猴子!
想想也正常,铁小壮若非如此能折腾,也不能以童子之身而授业飞骑,从而屡建奇功。
殿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震得殿内都晃了晃。
“阿耶娘!”
李弘有些胆怯地叫了一声,一手捉一个,紧紧依偎在永徽天子怀中。
“弘儿莫怕,这是雨下多了,山上的土石滑了下来。记住,雨天不靠近山、水,尽量在平坦的高台上。”
永徽天子认真地给李弘讲解。
他并未依此时惯例,叫李弘“五郎”。
李弘点头,眼中的惧意退了许多。
铁小壮着布衣,卸了横刀,到永徽天子面前五步处叉手:“陛下勿忧,但使飞骑有一员尚存,定护陛下一家周全。”
许久未曾说话的武曌,突然绽放出明媚的笑容:“这个郎将不错。”
永徽天子一笑,明白武曌话中之意。
铁小壮虽然在敦化坊学厮混了几年,却实在没学多少东西,连看家的算盘都快而不准,更不会刻意去想什么称呼。
在他淳朴的观念里,永徽天子与武曌、李弘,就是单纯的一家子。
偏偏这个朴实的念头,却深得天子与昭仪之心。
永徽天子所求的,可不就是一家人过简单的生活么?
虽然这话很矫情。
跟铁小壮这种心思单纯的人说话,不用想什么词汇,自然而然就轻松得多。
权贵的思维与铁小壮这种底层思维大相径庭,铁小壮偶尔还能说出令天子沉思的话,倒也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