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灾所过,乾坤含疮痍。
雍州倒是基础扎实,搭裢里有阿堵物,加上早有准备、官民一心,倒也没怎么惨烈。
就是同州,之前与华州一道经历过蝗灾,有经验了,也没那么惨,倒是让刺史褚遂良捡了个便宜。
虽麻烦了些,却不是不可度过难关,褚遂良考课时功劳必不可少,再加上有长孙无忌呼应,回朝也就是一二年之事。
这是褚遂良自入仕薛举以来,首次成为地方官,也让他感受到了曾经被他多番求全责备的地方官有多不容易。
抱怨什么的情绪没有,倒不是褚遂良修养多好,纯粹是忙的。
情、理、法,三者间如何权衡,是一个大问题。
户部明确规定,水、旱、虫、霜为害,十损四免租。
现实执行中,损三成九免不免租?
多多少少有官吏将三成九算成四成之损,纠不纠正?
就情理而言,这一点点偏差应该是允许的。
然而,这样的口子一开,三成八的、三成七的,难道不想要同等的待遇?
知道啥叫不患寡而患不均不?
性子刚强的褚遂良,顶着压力把三成九撤了下去,下到冯翊地头却被几个农妇跳脚痛骂了一顿。
农妇骂得很难听,从褚遂良祖宗十八代骂起,还全都不重样。
执刀正欲驱离农妇,褚遂良却叹了口气,摆手示意无妨。
农妇没错,褚遂良也没错,要当宰相,先得养出宰相肚量。
在这一点上,褚遂良不行。
如果骂他的是官吏,早让他们尝尝万里为官的滋味了。
可这是农妇,无知的村妇啊!
别的不说,褚遂良但凡争上一句,都能让朝中衮衮诸公引为笑柄。
大灾之后,黎庶有怨自是难免,想要人人满意,怎么可能?
若平时有人辱骂官员,自是大罪,可这是灾后,不让黎庶发泄一下情绪,是想逼反他们吗?
冯翊令夫蒙西望远远缀在后头,鼻孔里不时发出一声冷哼。
真以为当过宰辅,就了解地方事务,可以鸡子里面挑骨头了?
骂吧,骂吧,反正冯翊县是不会因言罪人的,我夫蒙西望不照样挨过骂?
本来,同州就相对贫瘠,受灾的百姓就指望着官吏高一高手,减一点租,好熬过去,你个使君不设法为黎庶争一点福利,挨骂都是轻的。
真遇上极端的庄户,了无牵挂,喊一声“活不下去了”,昔日陈胜今又来,你又当如何?
当年雷永盛在同州,卖大盐挣了点小家当,惜乎华州人亡政息,好端端的盐坊竟任由湮灭。
华州不差钱,可同州真的穷啊!
急眼了的农妇,就是千刀万剐也要骂了出一口恶气。
这就是因为穷啊!
穷横穷横,不是因为穷了才横么?
反正没有啥好牵挂的,除了一条烂命啥也没有。
“使君,庄户人家就这一点见识,犯不着与她们生气。”夫蒙西望跟上褚遂良,有意无意地上眼药。“使君曾掌中书省,向朝廷要一点赈济,应该不难吧?”
小刀子啊,不停地扎向褚遂良的心头。
牛个啥?
堂堂中书令,这不就被打入凡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