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县的农田里,庄户们灰头土脸地干着农活,风尘仆仆的雍州司马汤仪典蹲在地头,撅着腚、套着尉,咬牙切齿地拔草。
纵然一身绯色官服早已蒙尘,庄户们也能分辨得出来,这是个官,大官。
庄户们不懂几品,但凡能让赞府毕恭毕敬跟着的,那一定是了不起的大官。
咸阳丞王鲍苦笑着别起青色官服的下摆,佝腰下去,伸手拔草。
从四品下司马汤仪典都在干农活了,区区正八品下县丞,矜持个什么劲?
一不留神,锋利的野草边缘划破手掌,猝不及防的疼痛袭来,王鲍龇牙咧嘴地看到,一滴血珠滑落泥土,在尘埃里滚了一滚,便再无踪迹了。
王鲍捞出汗巾,随手裹了一下伤口,总算明白司马汤仪典为什么会戴尉了。
汤仪典咧嘴笑了:“本官之前追随长史,在司农寺京苑总监任事,农活虽不精湛,却也略知一二。”
这就不错了,不知有多少官员,还在嫌弃粪便肥田种出来的粮食不干净呢。
一个枯瘦的老汉麻利地拔草,冲着汤仪典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
“官人说得没错哩,少干农活的人戴尉,本也是最好的保护方式。”
一边说着,那老汉一把揪住一丛边缘锋利的野草,轻轻松松拔了起来,草叶连他的老茧都没划破一点。
王鲍张张嘴,明智地收回了即将出口的废话。
老茧之类的东西,从来不是炫耀的资本,被生活毒打了一次又一次、被野草划破一回再一回,只要没死,就一定有老茧,不论是在掌心还是心头。
汤仪典的活只是个半吊子,但这姿态,却引得庄户们愿意靠近。
是不是真心实意做事的官人,庶民再愚昧,还是能看出来的。
虽然他们不读书、不识字,眼睛却不瞎。
黎庶可以在强权面前沉默、装傻,甚至可以为了仨瓜俩枣黑地翻为白,但不表示他们心里没有一杆秤。
汤仪典嘿嘿一笑,隐约有些狡黠:“本官当年在京苑总监,可管着好几百顷地。在华州时,更随长史引导华州黎庶全体改种小麦、长豆角、豌豆、火麻、苘麻、薯蓣,全面禁牛肚菘、莴苣。”
“郑县赤水里,本官更跑了好多次,里正辛葛麻都挨了本官几脚。”
准备食用冷饭团的庄户们渐渐凑了过来,好奇地听汤仪典摆龙门阵。
一名中男忍不住发问:“官人,牛肚菘犯了什么事吗?”
汤仪典接过白直递来的水囊,痛饮了一口凉水:“牛肚菘、莴苣不犯事,但它们是蝗虫最喜食的作物,而豆类蝗虫几乎不啃。”
方才那老农开口佐证:“官人说得没错,那祸害玩意飞一次,叶类作物基本都受害,唯有豆类几乎不受损。”
中男满眼茫然:“又,又要闹蝗灾了吗?”
老农肯定地点头:“土里,一些细小的跳蝻钻出来了。再过些时日,跳蝻可喂鸡鸭;再过数月,跳蝻翅膀硬了,到处乱飞,那才是最可怕的。”
所有人都慌了。
蝗虫这东西,数量稀少的话,它也就是烧烤。
数量多了,那就是祸害啊!
“仰陛下天恩、刺史心慈,长史、华容开国县侯范公铮,愿以八文钱一斤采买跳蝻,生死不论。”
范铮都没想不到,在这年纪就被人尊称“公”了。
“念及雍州地域辽阔,准各里统一代收,统一上交县中,诸县可自行择机交州衙。”
“雍州自现结铜钱,诸县在三日内结与里正,里正在五日内结与黎庶。”
至于损耗,在合理范围之内,范铮都是认的。
反正别过分,搞什么上交之前淋一道水的勾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