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琛眼睛一瞪,下意识喊穷:“治理运河都是从陛下内库播的银子,户部哪里还有钱?!”
殷承玉身体后撤,轻敲桌案:“倾内库与国库,可能撑上三月?”
虞琛掐着手指头快速计算,最后犹犹豫豫道:“能是能,但是——”
话还没说完,就听殷承玉道:“三个月便够了。”
三个月之后,不论是削减藩王用度还是沿海贸易,他做下的布置应当都已经初见成效。便是战事三月不能止,也不会伤及根本。
虞琛与卢靖这时候总算明白了殷承玉召他们入宫的用意,忍不住劝道:“北征兹事体大,还请陛下三思。”
尤其是虞琛,他瞪着自己这个瞧着端方温润的侄子,很想说就国库那点钱,真撑不起战事所需。
但殷承玉显然已有决意,他将那封密信推到两人面前,道:“便是现在不打,到了冬日,我们和鞑靼之间也会有一场硬仗。去岁丹犀冬狩上,鞑靼的野心便已昭然若揭。”
按照上一世的轨迹,鞑靼便是在隆丰十九年冬南下犯边。
与其等着敌人准备充分,不如掌握主动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如今大燕亦是百废俱兴,急需休养生息。这个节骨眼上再起战事,着实有些冒险。若是胜了还好,要是败了……
瞧见两人欲言又止,殷承玉摆了摆手,也有些犹豫不决,便让他们先回去:“北征事关重大,朕会再三斟酌。此事先不要外传。”
见他并未一意孤行,两人都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躬身退了出去。
待人走之后,殷承玉才重重往后靠进圈椅里,揉着眉心垂眸沉思。
薛恕走到他身后,替他轻揉太阳穴:“上一世我曾领兵出征鞑靼,若是瓦剌不生乱子,后方的军饷粮草不断,三个月足以踏平鞑靼。”
殷承玉叹息:“但这是最好的情况,朕信不过乌珠。”
诚然乌珠是他安排到瓦剌去的,但乌珠并非任人操控的棋子,相反她狡诈且有野心,为了利益可以不折手段。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即便她身边有东厂的人盯着,但难保她不会为了利益倒戈,联合鞑靼给大燕做局。
就算这可能性并不大,他也不得不考虑到最坏的可能。
薛恕思索着道:“那便先派人去瓦剌探一探虚实,再做决定不迟。”
第138章
秘密前往瓦剌刺探虚实的人选,非薛恕莫属。
他了解乌珠,上一世又曾带兵北征,对漠北情形极为了解。除了他之外,无人能叫殷承玉如此放心。
几经斟酌之后,殷承玉最终定下由薛恕秘密前往瓦剌交涉,出发之日宜早不宜迟,最后定在了七月十五。
出发前夜,薛恕夜宿养心殿。
殷承玉沐浴后换了身宽松寝衣出来,自书案后面的暗格中将拟好的圣旨与虎符拿出来交给他,嘱咐道:“这是封你为征北大将军的圣旨,宣府共有驻军十一万。若情形有变,你可凭虎符从宣府调兵。”
这是设想的最坏情况。
但若是薛恕确认瓦剌提出的合作可行,那殷承玉便会尽快募集粮草兵员,率兵亲征。
薛恕应下,将圣旨与虎符收起后,抬眸看向他:“此去瓦剌,若是一切顺利,至少也要半年方能回京。”
骤然面临长久分别,还未启程,薛恕就已难以抑制地生出了思念来。他有些眷恋地靠过去,下颌搭在殷承玉的颈窝处,静默相贴,感受交融的体温。
后日便是他的生辰,他之前还暗暗期盼了许久,猜测今年殷承玉会为他准备什么样的生辰礼。只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生辰未至,他便已要远赴瓦剌。
薛恕虽未开口,但殷承玉如今将他那些小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他勾唇轻笑了声,拢好有些松散的衣襟,将人推开,起身将放在桌案上的长木匣拿了过来。
“后日便是你的生辰,但你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便只能提前给你过了。”
长木匣被送到薛恕面前。
方才的低落一扫而空,薛恕接过木匣打开,就见里面放着一副卷轴,卷轴中段以红色丝带系住。
薛恕扯开系带缓缓展开画卷,就见画的是一副肖像。
画中人衣蟒袍,踏黑靴,拢袖立在雪地中,俯首细嗅一枝梅花。露出来的半张侧脸轮廓冷峻,尤其是那狭长的眼眸,隔着画纸都能感受到画中人的阴鸷无常。
——这分明是上一世被称为九千岁的薛恕。
去岁生辰时,薛恕尚未忆起前尘往事,殷承玉送他的生辰礼亦是一副亲笔所绘的肖像画。
画上少年鲜衣银刀,眼神干净无畏。
薛恕后来看到,难免生出些许惶然来,总怕殷承玉爱得是那个尚未满手血腥满腹诡计的自己。
后来他将那副画好好保存,却再未敢多看一眼。
然而眼下他看着手中的画卷,心中那些隐秘的惶然与不安,都一点点融化沉积,压在心底化成了更为沉重浓郁的爱意。
手指轻抚过画上人,前尘旧事呼啸而过,薛恕目光渐深,指尖顺着画像线条虚虚滑动,最后定在了底部落款处的日期上——
眼下是隆丰十九年七月十四。
但那落款处却并未照实填写,而是写着“隆丰帝二十三年”。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但唯有一件事他永远不会忘记。
——这一年他与殷承玉在皇陵相遇,做了一桩交易。
此后种种,皆由此展开,纠缠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