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自泥潭深渊里爬出来,心狠手辣,不折手段,终于手握大权,成了世人口中的权阉、奸佞。终有一日不得好死。
他费尽心机,跋山涉水,终于一步步走到他跟前。一切好像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他们之间仍然隔着千山万重,彼此看不分明。
甚至殷承玉看向他的眼神,与旁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在他眼里,是弄权的奸佞,是卑贱肮脏的阉党,也是能利用的刀。
故人相逢不相识,他独自欢喜期待。而殷承玉满身孑然,倾尽所有与他谈条件:“只要督主能助我重回朝堂,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薛恕被他孤注一掷的决然眼神刺痛。
戾气源源不断自胸口涌出,叫他想要杀人。
但他怎么会伤他?
于是他笑了声,故意问他:“什么条件都行?”
殷承玉迟疑一瞬,颔首,亲手放出了他禁锢心底的野兽。
凶狠的兽类破闸而出,咬住他的脖颈,品尝到了鲜血滋味,也接受了他的条件。
雪白的脖颈上落下的鲜红咬痕,如同契约。
自此,他陪他短暂沉沦泥沼,而他做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为他斩除一切障碍,万劫不复,虽死不悔。
……
薛恕醒来时,外头已经天光大亮。
他摸索着握住胸口的玉戒,重重喘息。
梦境中的一切都太过真实,那种暴戾而疯狂的情绪裹挟着他,叫他控制不住想要摧毁,想要拖着殷承玉一道沉沦。
那种情绪太过浓烈,叫他即便脱离梦境之后,依然惊悸不已。
他无法想象出那样尊贵骄傲的人,在被折断了羽翼、打落泥沼之后,会是何等模样。
薛恕紧紧攥着玉戒,直到冰凉的玉戒染上了微暖温度,他焦躁的心绪才逐渐平静下来。
他重重吁出一口浊气,将玉戒妥善地放了回去。
回想起梦里那道孑然身影,满心戾气便有些控制不住。
他无法容忍唯一的雪色被染黑,即便那人是他自己,也不行。
*
薛恕收拾妥当去寻殷承玉时,才知道他已经出了城。
有温泠居中劝说调和,土地庙里那些病患今日都被妥善送到了疠人所去。一大早太医以及其余大夫就已经前往疠人所为病人诊治。
与此同时,城门处的救济棚也搭了起来,不仅有人布施粥饭,还发布了招工告示。凡是身体康健之人,都可参与城外疠人所以及善济堂的修建,每人每天除了应有的食物外,还能领到十文工钱。
薛恕赶到时,城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
最外围是派发遮脸布巾的官兵,凡是前来排队的百姓,都要领一块布巾蒙住口鼻。另还有十数名大夫坐诊,凡是上前诊脉之人,皆可往后去排队领两个馒头并一碗菜粥。
诊脉之后,若是身体康健者,愿意的还可去招工处揭榜。若是身体不康健的,则分染疫和非疫。染疫者则送往疠人所隔开救治;没有染疫但生了病的,可前往善济堂领取药材治病,病症痊愈后便可自行离开。
薛恕过去时已经过了午时,城门处听闻消息聚集而来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
有胆子大的已经迫不及待排队去诊脉领粥饭,也有的仍然还在犹豫观望。
为了打消百姓顾虑,殷承玉还特意安排了嗓门大的官兵不断重复吆喝,尽量让所有百姓都知道如今周为善已经下狱,太子代表朝廷来赈灾了,不会再随意烧死病患。
殷承玉站在城门上,看着下头一切都井井有条的展开,眼中露出了些许笑意,侧脸对身旁的布政使荆卫山道:“府城赈灾如今卓有成效,日后其余州府,便效仿太原行事。只要染疫之人不再增多,广招天下名医,总能想办法研制出治愈之法,山西之危便可解矣。”
荆卫山连连应是,看着下头井然有序的状况也颇为感慨唏嘘,神色间也振奋起来。
他任山西布政使这些年,无功无过谈不上功绩,更没有雄心壮志。有周为善这个势大的巡抚在上头压着,好事都是周为善的亲信去办,坏事全是他们这些人的,也习惯了得过且过的混日子。
可这些天来,他在太子殿下手底下当差。太子处事松弛有度,赏罚分明。下臣按照拟定出来的框架一条条施行,如今再看着努力得来的成果,多少有些与有荣焉。
想当初科举入仕时,谁又没有抱过效忠朝廷造福百姓的雄心壮志?只是满腔热血到底在无望的前路里渐渐凉了下去。如今跟随太子,他仿佛又找回了当初的热血澎湃。
其实他不过才四十六岁,离着致仕之年尚有二十四年。
不求入内阁封侯拜相,只要兢兢业业,日后再进一步并不是没有可能。
荆卫山领了命,便匆匆下了城楼,去命人往各州府传令去了。
殷承玉背着手看城楼下的百姓,余光分了寻过来的薛恕一丝:“休息好了?”
这些日子薛恕不仅四处奔波,还要兼顾伺候他,日日睡得迟起得早,估计也累的不轻。今日一早没见着薛恕过来,他也没让人去叫。
薛恕还没从梦中摆脱出来,此时看着他,便忍不住将他与梦中对比。
怎么看,都还是如今这个人叫他欢喜。
大燕贵公子,气盖苍梧云。
冷月需在天上,才能照亮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