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居然愣是抬起手来,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而且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甚至还尿了裤子。
明明赵光美什么都没做,他却仿佛被吓了个半死似的。
看得赵光美直皱眉道:“堂堂义字门的门主,开封府的捉钱人,全开封的黑道巨枭,你搞这样的一副恶心模样是给谁看?伱觉得我会信?找你来是为了跟你谈事,跟你谈事是我看得起你,你若是真想让我把你当臭狗屎,那就不用谈了。
“啊这……是。”
说罢,此人长缉一礼,便从容起身,去换裤子去了。
这个窜天鼠,乃是以前开封府的捉钱人,也就是帮着开封府放公廨钱,高利贷的,他放高利贷的收入甚至能养活得了整个开封府的胥吏,抵消开封府的行政成本。
当然,此人能干得了这个活儿,具体是个什么身份也就不问自明了。这其实也是大宋除了不抑土地兼并外的另外一大特色,大宋应该是历朝历代中,黑色产业最发达的朝代,他们是真的有产业,且很少打架的,玩得比后来的青帮之流可高级多了。
赵光美可从来没有瞧不起过这种人,要知道历史上武则天之所以能够篡唐称帝,都是依靠了他们这种人才做得成的,他们对天下对政治的影响远超一般现代人的想象,就说这窜天鼠,开封府的上上下下以前都是他养的,这又如何能说人家就不是个人物呢?
很快,这窜天鼠就换了一条裤子重新上前叩拜,而这一回,赵光美能明显地感觉到面前之人此前那浓郁的猥琐气质居然消失了,不由得感叹,此人这气质转换的能力,可当真是了得的。
却是打趣道:“你特意把胡子留得这么猥琐,是为了迷惑府衙的官员么?”
窜天鼠闻言叹气一声,依然低姿态地道:“也不能说是迷惑,我这种人,对于官府来说就是夜壶,普通老百姓面前或许真的是个人物,可是在官爷的眼里可不就是臭狗屎么,在殿下您的眼里,自然就什么都不是了。”
赵光美笑了笑,没接他这个话茬,而是转而道:“我特意查过你的资料,听说你也当过兵,杀过契丹,甚至我大哥年轻闯荡江湖时,还跟你称兄道弟,喝过好几次酒,你也算是我大哥的兄弟之一了。”
窜天鼠这回却是连忙摇头道:“不敢不敢,草民从不敢以此自得,窜天鼠可以是昔日闯荡江湖的赵大公子的朋友,却万万不能是如今我大宋官家的朋友,草民敢以性命担保,近些年来从来不曾跟任何人提过此事,即使是有别人提,我也会立刻让其闭嘴,目前开封城中知道此事的人绝对没有几个。”
赵光美点了点头:“你倒是懂事。”
“殿下若是要杀草民,也用不着特意将草民叫来,殿下若是要敲打草民,必然不会让草民去换裤子,却是不知,殿下您想让草民做什么事?”
“很聪明啊,坐。”
“谢殿下。”
想了想,赵光美问道:“掳掠、买卖人口这样的事,你做过么?”
窜天鼠马上回答道:“不敢,草民从没有做过真正违法之事,放公廨钱将人活活逼死,甚至是卖儿卖女,确实是有的,但卖也都是卖去了官教,且公廨钱上赚到的钱,草民是一分钱也不往自己兜里揣,都用来做了府衙的开销。”
赵光美挑了挑眉:“这么说,你放公廨钱完全是出自于一片善心,是在为国分忧,甚至是在做慈善了?”
“不敢,草民虽然没从公廨钱中牟利,但开封府衙上上下下所有的官吏,确实也因此与小人相熟,所以草民多年以来在开封城欺行霸市,也置产无数,车、船、店、脚、牙五行之中,小人都是开封商贾中做得最大的,殿下的商行小人比不了,但是除了殿下,仅以商贾这样的身份来说,小人才是开封真正,最有钱的商贾。”
赵光美笑:“你觉得你是商贾?我听过江湖上有一句话,叫做“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几行,你可是都占齐了。”
哪知明明刚才还唯唯诺诺的这货,这回居然敢直接顶回来,道:“小人一不敢开赌坊,二不敢开青楼,所做的生意全部都符合大宋律例,如何不算是商贾呢?至于所谓无罪也该杀之说,实在荒谬,殿下您是非常之人,远不是朝中那些腐儒可比,敢问历朝历代,哪个城市要想发展能离得开车夫、船夫、店小二、脚夫和牙行呢?”
“至于说,车夫中有人在荒郊野外抢劫客人的,船夫中有船到湖心漫天要价的,脚夫中有趁机偷客人东西的,店小二中有出卖客人信息的,牙行中有贩卖人口,逼良为娼的,那确实是有,可是总不能因为有这些败类,就说干这些事的都是坏人吧?若非是为了养家糊口,好男儿又有谁愿意干这个呢?”
赵光美很认真地看着他:“你真的没开赌场或是青楼?”
“小人敢用列祖列宗牌位来发誓,绝对没有,小人的义字门,拜的是符九爷,是关二爷,除了放公廨钱,绝不敢做半点有违道义、侠义之事。”
赵光美听得嘴角一抽,有点破防。
“坐下说话吧,我确实是找你有事,想让商行跟你进行合作。”
“谢殿下”
赵光美真的没有瞧不起他,甚至还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道:“最近几个月,开封的治安明显变差了许多,打架的多了,动刀的也多了,听说还死了不少人,你的义字门好像也扩张得很快啊。”
窜天鼠闻言苦笑,道:“小人回去之后一定对手下人严加管教,这……外来务工的人多了,难免就会有些矛盾冲突,小人的义字门,已经是尽量约束了,然而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小人……小人有罪。”
赵光美却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也不能怪你,外来人口多了,车船店脚牙,本来就是发展的红利期,你不做也会有别人做,我也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一座城市,如此快速的发展,必然是泥沙俱下的,只要你心里有分寸,可以知进退,明得失,我就容得下你,窜天鼠,你是能知进退的人么?”
“小人愿永远做殿下手中鹰犬。”
“行了行了,都说了,不要做这样的姿态,我也不吹你这一套,你以前给开封府衙放公廨钱养活开封府的那些胥吏,现在,开封府的胥吏全都上了吏部的名册,但开封府本身这么大的架子,终究也是需要行政成本的,可你那个公廨钱,应该已经放不下去了吧?”
“殿下您说笑了,商行的钱行提供的贷款业务,年利八分就能放,小人的公廨钱,却要放足足八毛的利息,我还能放给谁去?”
“是啊,可是你没有了捉钱人这个身份做护身符,虽然以往的交情还在,你自然也有你的人脉关系,但是天子脚下啊,比你牛的人太多了,你不可能都结交的过来啊,你做的那个生意,虽说车船店脚牙确实都不犯法,甚至都是一个城市的必须,但是确实是容易招惹是非,没了捉钱人的身份,指不定哪一天,你的小弟给你惹出了大的麻烦,或是有哪条强龙看上了你的生意,到时候,你又要如何应对呢?”
窜天鼠不愧是个聪明人,愣了一下之后,却是马上跪拜道:“还请殿下为小人指一条明路,小人日后这条性命,必为殿下所驱,刀里火里”
赵光美连忙打断:“停,漂亮话不要说,你说了我也不信,我说了,我是来跟你合作的,目前,整个开封所有沿河的港口,尤其仓库和能建仓库的地皮都是商行的,基本被我垄断,我打算将仓储的费用提高一些,同时严查,严打开封城其他开仓库的人,作为补偿,我会取消商品的交易税,这个仓库的管理工作,以及开封城的脚夫业务,我想都包给你。”
“都,都包给我?”
“对,你的脚夫,和我的仓储直接进行对接,除此之外还有停船费等,统统外包给你,你甚至可以收城中商贾的卫生费,将城市的卫生也包给你,但仓储费、停船费、和卫生费都不能揣进你自己的兜里,这些钱,都是开封府尹的钱,都是以前的公廨钱,作为补偿,从此之后官府将不再向城郭百姓收取财产税,交易税,懂了么?”
窜天鼠闻言想了老半天,却是终于恍然大悟道:“小人明白了,小人能赚这个钱,甚至是义字门之所以还能在开封立足,都要靠殿下和商行的关照,而开封府将来胥吏的奖金,行政的开支,则都要靠小人,而小人,无论现在,乃至将来的开封府尹是谁,永远都是殿下和商行最忠心的鹰犬,离开了商行的仓储和港口,小人什么也不是。”
说罢,却是重重地磕头在地。
心想着,以前是让我白干活来养开封府,现在居然还是让我白干活来养开封府。
当然,开封府,也不一定是开封府尹的开封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