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的尸体一共就在道边挂三天,结果偏偏就遇到了赵光义。
他怎么还出城了呢,哪个孙子把他给引出来的?
赵光义听了,不由得也是五味杂陈。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接到许县的自爆,他还真不太可能会出城,会看见这一家三口的尸体,说不定这事儿真就让他们给糊弄过去了。
十之八九,其他的二十几个县令跟这孙兴组都是差不多的情况。
开封的县啊!
天子脚下都还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呢?这一次新政,仅第一条来看也不是只针对开封府,而是针对整个京东、京西两路的啊。
他日这新政推行全国,如何还能够顺利呢?
这可真的是出乎他的意料了,早想过新政的推行可能会难,但却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难。
难得的,今天赵光义索性事必躬亲,在郑县又待了好几天,彻底的将最近这段时间阻拦朝廷新政,威胁,欺凌百姓,甚至是杀死百姓的土豪们统统都给抓了起来,送回京城,准备三司会审。
就这样,又耽误了两天时间,两天后他本来还想去许县看看的,结果杨守一就告诉他,不用去看了,许县县令这昨天已经进城了,据说是一边上书非议新政,一边干脆在王府门口冲着秦王殿下大声呵斥。
这不是不让因言获罪么,赵匡胤就给身为开封府尹的赵光义一个很合理的任务:随便挑点他的毛病,一天之内给我把他一撸到底。
赵光义都不由得有点佩服他了:“不但聪明,而且这事情做的,可真是果决啊,因此事而被一撸到底,必然也会因此事而声名鹊起,他也是真敢赌啊,现在看来,他还真是赌赢了。”
这种事儿也就是个免职,不可能杀他的头的,甚至他骂得越狠,赵匡胤就越是必须保他不死,谁让他自己要标榜自己是开明君主,绝不让人因言获罪,还特娘的刻在石碑上当祖训呢?
他现在也是真的麻了,本来是怒发冲冠,就想要也硬气一回,拔出剑来在郑县杀他娘的一个人头滚滚,也好让天下人看看他赵老二的魄力,也好让天下人知道,他们赵家不是只有老大和老三才敢干天下人莫不敢为之事的。
现在想想,算了,还是先回京再说吧,一家三兄弟里有两个负责乾纲独断也就够了,自己这性格正适合给他们兜底。
…………
回到开封之后,想了又想,赵光义还是没有第一时间去跟赵匡胤汇报工作,反而是主动找赵光美去了,听说他正在自家后院给吕蒙正等人上课,不由得也好奇了起来,没让人通报,就自己摸了过去。
就见,赵光美正一个人一手拎着饮料,一边用炭笔在白板上龙飞凤舞的就写个不停的讲课道:
“儒学中的礼义廉耻,构成了我们这个文明的民族性,组织性,可以说,有礼仪,才有民族,无礼仪,那这民族认同也就无从谈起。
儒学最大的意义,就是保证了在县级以下,朝廷的强权几乎很难伸手管得了的地方,当地的宗族可以自发的按照儒家的礼仪、廉耻、道德、规范,对乡村社会进行有序的管理,也可以说,是极大极大的降低了朝廷的管理成本。
所以我一直强调,儒学,绝对是诸子百家中最重要的学科,汉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至多只能说是不妥,绝对不可以说是错的,尔等要搞新儒学,新思想,一定不能违背这个基本原则。
若是新的儒学没有了对乡村基层的组织能力,尔等做得越好,对国家的害处就越大,再怎么改,这一条基本的原则不能变,哪朝哪代,也不可能承担得起乡以下的直接管理的高昂成本。”
赵光义冷不丁的听了这么一句话,本能的就想到了孙兴组,想到了郑县的一些情况,本能的就驻足,陷入到了沉思之中,却是隐隐约约的开始将以前学过的一些经学和见闻还是互相印证,渐有所得了起来。
事实上他还真就只能管得到县令这一级的孙兴组,至多再加上他的县丞、教谕等至多不过三四个的八品九品小官,再往下,他这个知府也管不着了,只能是完全交给县令们,他是插不上手的。
甚至县令本人也是很难插得上收的,都是找到各个乡的土豪,朝廷有什么政策,只有这些土豪支持了,才能推行得下去,甚至就连收税,也只有这些土豪们配合了,这个税务才能收得上来,甚至收上来之后土豪的税款还要如数退还。
‘果然,三弟真不愧是能考上状元的人,他不是反对儒学,而是比一般的庸人更能看得清事务的本质,这,就是他总说的,统治者视角么?可是……如此一来,这新政岂不是就成了无解之事?’
“我这几天跟小吕我们聊了很多,新儒学的想法很好,一千年前的东西,确实已经不适应咱们一千年后的大宋了,但是你们加入了许多墨家的东西,我不喜欢,墨家思想虽然是相对最能代表市民阶级利益的思想工具,但其实他有很多的糟粕,依然是过时的。”
“比如节用,是谁把这类思想放到新儒学中去的?有钱人若是都节用了,不钱了,穷人怎么通过伺候有钱人来赚钱?经济之道,从来都是富者靡之,贫者为之,这是管仲在一千多年前都能看明白的道理,尔等身为宋人,思想上还不如一千多年前的管仲么?”
“…………”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非攻,尚同,这两个思想主张能用么?你们居然还要主张与人为善?疯了吧,若是人人都与人为善,和平,有秩序,被欺压了都不敢反抗,我这新政还怎么实行?
你们把公羊春秋捡起来啊!儒学里就这个思想是咱们最用得上的,搞新政,就必须要让咱们大宋的百姓,尤其是那些贫苦的百姓,重新捡起九世之仇尤可报之的勇气!
在这个世界,资源,财富,权力,甚至是智商,长相,都是不平等的,只有一条是所有人都平等的,那就是命!谁都只有一条命,刀模脖子上,就算是我大哥他也得死。
没有这个气势,想搞新政?狗屁,老子没那么大的能耐,不可能自己把肉抢过来塞到那些黔首贫民的嘴里,他们得学会自己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