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仁肇心里也是嘀咕,这宋军若是为了震慑己方,何必多此一举,他们这些南军早就没胆子了啊,他都打算死报君王,然后让手下的亲兵们投降了。
然后他亲自带着随从从小门出去查看,结果一看到人头,登时便啊得一声叫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面色惨白如同死人似的林仁肇张嘴啊了半天,却是突然发现他失声了,他居然忘记怎么说话了,只能从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然后俩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等到他幽幽醒来,堡中的医生就告诉他,他中风了,左半边身子完全都是麻的,嘴眼也已经歪斜了,却是顾不得身体上的巨大不适,翻个身就从床上摔了下来,然后狼狈得爬起,用已经不太清晰的舌头说:“人头……人头呢……人头……”
“将军,将军您怎么了将军,您现在的身体很不好,需要静养啊将军。”
“人头,人头,人头。”
冯谓皱眉道:“将军何以如此失态?如今兵凶战危,您便是咱们大家伙儿的主心骨,何以做出如此姿态?”
“他们是我的家人啊!我的母亲,夫人,孩子,还有地上的其他人头,全是我的亲戚啊,我被,我被夷三族了啊!”
“什么?”
“夷三族?”
“可恶,宋军是如何……”
然后,就不说了。
宋军,哪有能力去夷灭林仁肇的三族呢?
就算是宋军把金陵城都给攻破了,也顶多是杀这林仁肇全家而已,根本都找不着,也不知道他的三族是谁。
所以,动手杀人的只有南唐。
而一旦想明白了此事,一股怒火霎时间就涌上了所有人的心头。
凭什么啊!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
将军在带领他们浴血奋战,就算是打输了,那也是在为国征战,哪有将军在前方杀敌,后方就被夷族的道理?从古至今,何曾有过如此混账之事?
那他们现在在这的顽强抵抗算是什么,他们这些正跟宋军厮杀的兵卒算什么?
林将军于国曾有大功啊,寿州之战时,林仁肇几乎是南唐方面唯一拿得出手,且在局部战场上有胜仗的将领,严重一点说,当年若是没有林仁肇稍微打得漂亮了一点,让天下人知道南唐并不是没有良将,就柴荣那个实际上有点好大喜功的性子,他能接受李景的和谈?说不得早就打过长江去了。
这就是他们所效忠的国主么?
随即,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这些兵卒的脑海中形成:既然,林将军都已经夷灭三族了,那我们这些亲兵亲信呢?
突兀的,一个率先想到的亲兵状若疯魔的跑出了乌堡的门去,踉踉跄跄地一把扑倒了京贯翻找了起来,直到找到一颗白发苍苍的人头,啊得一声就将其抱在了怀中:“娘啊~娘啊~”
这一声哭喊,却是直接将乌堡中的唐军全都喊得崩溃了,一窝蜂似的就打开了堡垒的大门往外冲,尤其是那些跟随林仁肇日久,有名有姓的三百亲兵。
而这些人确实也是此次南唐杀人的重点关注目标,在五代,亲兵其实有点类似于以前的部曲将,本就是跟各自的主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表面上是国家的兵,但实际上本就都是将军的私兵,甚至家奴,李煜既然都已经夷灭这林仁肇的三族了,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
一颗又一颗的人头被找到,一声又一声的哭声响彻云天,就连离着老远的宋军都听得见。
赵光美则是长长一叹,心中不太好受。
“殿下无需自责,两国征战,本就是无所不用其极,既是各为其主,亡命搏杀,又哪有什么手段好讲?百年征战,比这残忍的事情多了。”
赵光美闻言长出了一口气道:“慈不掌兵的道理我当然也懂,既是战场上的敌人,我对付他们用任何的手段都是应该的,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针对平民百姓的战争,所谓的义战,那都是糊弄鬼的,可我做都做了,难道还不让我感伤一下,难受一下么?说到底我并不是真的军人,也确实不是当军人的料啊。”
想了想,却是挥了挥手道:“都听着些,看着点吧,这,就是一个国家的脊梁被敲断的声音,从此之后,南唐这个国家虽然还在,但却也只能是我大宋的提款机了。”
“王溥。”
“臣在。”
“尤其是你们这些文官,一定要好好的去看看,此事,一定要写于史书之上,一定要大书特书,回头你不妨以林仁肇为主角,写一场戏,务必要让天下人千年传颂。”
赵光兰撇嘴道:“这是啥意思,难道是为了警示后人么?”
“对,就是为了警示后人,这天下风云变幻,南唐虽弱,但北面契丹,其势已远超昔日突厥、匈奴,乃我大宋生死之大敌,而就算没了契丹,谁知道将来那草原之上又会孕育出什么新敌人呢?草原民族,也是会进步的啊。”
“这世上,从没有不会灭亡的国家,以昔日汉唐之盛,也终难逃三百年的天命所限,我赵宋又如何就会意外呢?只希望将来咱们赵宋的子孙后代,面对强敌之时,至少能谨记今日南唐的教训吧。”
“国可灭,但气不可以丧,我赵氏族可以灭,但尊严不能丢,就算是有朝一日,国破家亡,但哪怕只剩下君主一人,我也希望他可以拔出宝剑,死在征战的路上,别给我和大哥丢人。”
赵光兰闻言却是白了他一眼,道:“伱啊,就是杞人忧天,咱们赵家的男儿,怎么可能会像这姓李的那样没种?不可能的,咱们家不可能出这种软骨头的。”
赵光美闻言,面色古怪地看了赵光兰一眼。
“嗯……是么?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