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月圆
雍凉边界,固原镇。
冬风还暖,黄沙自极西之地吹拂向东,陇山沟壑挺立在固原之后,将西域狂沙尽数阻隔。
固原城高十二丈,墙皮是灰暗的钢灰色,内里浇铸熔铁,足以应对登神修士的全力攻击。这里是雍州的西北大门,扼守帝京的壁垒,也是万里长垣的西方起点。
镇府校场,黄沙浮扬,一袭红衣的陶允姜正在舞剑。
少女单手持剑,以掌心抓握剑柄,收剑于膝侧。长风吹动她的裙摆,沙声簌簌。
于寂静喧嚣之中,祈苍剑吟突显。
祈苍剑长三尺一寸,相较一般的汉剑更为修长,而锋刃细利。挥舞此剑更适合走轻盈剑招,
如刺击与上挑,相对应的,挥砍是为弱项。
但作为明武的天才,对于如何使用祈苍,陶允姜自然有一套自己的心得。
剑横于胸前,少女桃眸沉凝,血气自指节流出缠绕上剑锋。足尖轻点沙地,少女的身躯在低空轻巧旋身后仰,左手倒持按于右手之上,双手齐握剑柄,以旋转的推力打出自上而下的倾斜刺击。
似刺非刺,似砍非砍。正是她自创的绝技,回雁断山。
陶允姜自四岁起开始习剑,启蒙剑法师承陶琰的士恒十剑。在之后的日子里,少女勤学苦练,博采众长,行走江湖,讨教天下各路剑法。铁卫军中的杀伐之剑,侠客手中的逍遥之剑,或是武师手中的君子之剑,最终都化作她手中剑的一缕精魂。
在十六岁那年,陶允姜进入擎火书院求学。当时的擎火书院世家当道,他们看不起陶琰这种靠军功升迁的暴发户,自然更看不起陶允姜这个暴发户的孙女。
凡擎火书院门徒,入门之时都有入门试,由四转的夫子或讲习亲自陪练。入门试许败不许胜,是千年前留下的规矩,名义上是为了挫以世家子弟的锐气。
看不惯陶琰的世家暗中调动资源,重金收买对练陶允姜的那一位教习,让他不必顾忌全力出手,最好能够把陶允姜打成重伤。如此一来,军神陶琰的威望定然下跌。
碍于陶琰的威名,教习本不愿答应,奈何世家逐步加价,最后他经不住诱惑答应下来。
明武四转的教习全力动手,而当时的陶允姜,仅有明武二转的修为。
入门试进行至一半,陶允姜的血气濒临枯竭,但那教习却仍不打算停手,在场的众人都察觉到了不对。
这是一场针对陶琰的阴谋。
陶允姜心底明白今日怕是不得善了,有人在场外大声呼喊,让她弃剑认输,免得重伤倒地,方能为陶家保下一丝颜面。
但陶允姜并不这么认为。
剑是她娘亲留给她的遗物,更是剑客意志的体现。让她弃剑认输,又与亲手放弃自己的尊严何异?
愤怒、不甘,还有坚忍……重重情绪在少女内心翻涌,最终促使她挥出了那震惊世人的一剑。
明武四转的教习被一剑穿入胸膛,身受重伤无力再战。在昏厥前的最后一秒,教习依旧在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那青涩而稚嫩的少女。
“这一剑……叫什么?”他嘶哑问。
少女抽出祈苍,剑刃上的血滴在阳光下淡如透明。
耳边高呼纷乱,她却充耳不闻。
“回雁断山。”陶允姜说。
心如归雁,关山不阻。
从那一天开始,她的名号便传遍了整个帝京。谁人不知陶家女,年方二八剑便成。
时间一晃而过,往日的枷锁沉重,但依旧拦不住少女的剑锋。
从回雁断山,到飞怀刃,再到这新的领悟……习剑十五年,今终大成。
黄沙飞啸,少女负剑于后,闭眸静立,血气自穴窍中不受控制地涌动而出,气息节节攀升,水到渠成地迈过那曾经牢不可摧的界限。
明武六转,通祖。
“六转也不是很难嘛……”少女自言自语道,“这一招叫什么好呢……”
回雁断山渊逸共生,主攻能力是单点突进的破甲。飞怀刃沉重而缥缈,补全明武大范围攻击的短板。
而新生的这一剑是陶允姜改良自顾剑的防守招式,朴实无华,却能一往无前,像她的剑势一样。
陶允姜的脑海中闪过某人的模样,忽地露出一个像是小狐狸般狡黠而甜美的笑容。
“要不……就叫做剑未寒好了?”
好听之余还一语双关。她笑得欢快,感觉自己四舍五入也能算得上个文武双全的将军了。
……
……
兖州,颍川郡。
“小时候我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把自己关在漆黑的房间中,看不见人,也听不到外边的声音,就这么静静地待上一天,直到有人急切地来找我。”
“我喜欢黑夜,更喜欢孤身一人处在黑夜之中。”
少女轻声说着。
斜阳晚照,落在她的精致墨色甲裙上,像是游鱼的鳞反射的光。
“想知道为什么吗?”
没有人回答她。
“因为只有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才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萧槿说,“即便是在黑夜中。”
“人类对黑夜有发自本能的恐惧,正如你们害怕玄重卫一样。”
“你会遭报应的。”靠在墙角的那人死死地盯着她,怨毒说道。
他的脚下拉出一条长长的血迹,像是挣扎后的徒劳。
“我连黑夜都不怕,更不会怕一個将死之人的威胁。”萧槿有些好笑地摇摇头。
她轻声叹气,浊如黄泉的妖异长剑出现在她的手中,剑吟若鬼哭。
“这是烛夜,噬暗诛道的神剑。”她笑吟吟地看向眼前人,“听说被烛夜杀死的人,死后都会经历一次功德的审判。若功德尚可,来时便能投个好胎。”
她凑到那人的耳边,清甜软糯的声音却如同魔鬼的低语:“若功德不满……”
“会魂飞魄散,不得轮回。”
“你……”那人吓得肝胆欲裂,眼珠暴凸,似要跳出眼眶。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剑锋已然刺破他的喉管。
淅沥的水声自他身下传来,伴随着一股骚臭的味道。
萧槿抽出烛夜,嫌恶地掩住口鼻,连连后退。
她最爱干净了,看不得这些腌臜之事。
“自己去洗干净。”萧槿对烛夜说。
烛夜无言,默默飞走。再回来时,剑锋上已然没有血迹,干净如初。
萧槿收剑入鞘,看了一眼那人的尸体后,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大队的玄甲卫士聚拢在她的身旁,忠诚而沉默,像是黑夜的一隅。在他们的身后,奢华的府邸冒出滚滚浓烟,一面鎏金牌匾受烈火炙烤摔落在地,“吕”字覆上一层飞灰,晦暗难辨。
“大小姐,逆贼吕氏罪证如山,颍川主家上下二百五十四人已尽皆诛杀。”玄重卫沉声回报,说出的话却让人不由得遍体生寒。
“嗯。”萧槿漫不经心地说,“将族长吕棬的头挂在颍川城门上示众,其余人的尸体曝尸三天,以儆效尤。”
“既有谋反之心,自当担得起枭首示众之果!”她冷声说道。
“喏!”玄重卫领命退下。
一时无事可做,忙里偷闲的功夫,萧槿摩挲着腰间的烛夜剑柄,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也不知道方哥哥那边怎么样了……”少女心想,“他有没有想我呢?”
一想到某些方面,萧槿便忍不住地夹紧了双腿。
“唉……”她幽幽怨怨地叹了口气,不知是在叹息什么。
终究是只能看不能吃,我真可怜……不过还好,方哥哥现在身边也只有一个温折雪,而温姐姐肯定是不会主动干这种事情的……
不过萧槿的心底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被人抢走了一样。
上次出现这种预感还是在沙徐驿,那这次又是什么?
“不会吧……”萧槿突然想到了一种令她大惊失色的可能性。
她连忙掏出芦环。
……
……
荆州,武陵。
今天又是忙碌的一天。
巴山楚水,自古以来都是流放贬谪的圣地,但方未寒来这里反倒是更劳累了些,当真有些倒反天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