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修女纹丝不动,她用清丽的声音说着一件让路禹极度震惊的事。
“他希望死后能被火化…然而教国不可能允许,时至今日,劳伦德已经成为了教国的符号,以完整的身躯下葬,被继任者供奉参拜,让教徒们有思念之地,让其他国家铭记劳伦德曾经的伟业,都是教国的所追求的。”
塞拉合不拢嘴:“你…不…等下,按照规章,历代教皇都葬在银枫树陵寝,那是最接近光辉之神的地方,为什么要特意火化?”
塞拉懵了,她真的无法理解对光辉之神最为虔诚的劳伦德为何会在临死前选择火化,按照教国离谱的传言,被火化之人靠近银枫圣树是对于光辉之神的亵渎,劳伦德不可能不懂。
劳伦德向着黑衣修女伸出了手,两人的手紧紧相握。
“只有那样,我才能陪着她,离开教国,去看看这个世界…”
“路禹,璐璐缇斯,我很羡慕你们啊,你们回家的旅程让我大开眼界,那些闻所未闻的风俗,那些见所未见的人与事。有征伐,例如蓝水城下的大战…尽管我仍然觉得塞列尔国王是个正常人你都很难赢,但是这不妨碍我为你的勇气鼓掌;有温馨,例如在巨龙山谷中见到的霍古,以及可爱的小雾妖…很可惜,你们没有带她来,我也想见见调皮的她;也有叹惋…例如那只呕心沥血想要让族人见到太阳的哥布林王。”
“我用了一生让教国壮大,如同太阳一般耀眼,我对光辉之神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我的人生归属于光辉之神,归属于教国…”
“如今,我将死去…一切都结束了…我无法回应她的情感,没办法偿还她对我的爱,至少我能满足她的要求…一起离开这个被光辉普照的国度,离开这片被我巩固好的神国…感受人世间的一切。”
黑衣修女轻轻把头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仅凭我一人无法做到这一切…劳伦德死后,我会被执法庭的人监视。”
塞拉怒了:“他们有什么资格监视你,他们算什么,你来到教国时,罗纳雷德还没个人形呢!”
很少见的场景,路禹第一次见到塞拉情绪失控。
璐璐悄悄说:“罗纳雷德骚扰过塞拉。”
懂了,新仇旧怨加一起了。
璐璐看了看路禹,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想帮忙。
路禹看向塞拉。
“看我做什么,我还能不帮吗…火化,偷骨灰…怎么想都很麻烦…”塞拉有些抓狂。
璐璐怯生生地看着劳伦德:“教皇…哦不,劳伦德先生,火化可以让我来…嗷…”
被路禹拍了一下脑瓜子的璐璐把那句“我很擅长”噎了回去。
“有深红魔女为我料理身后事,我很荣幸。”劳伦德读出了璐璐想要说的话,帮忙说了出来,并且一脸笑意。
一旁站起身的黑衣修女也是掩嘴偷笑,不过是为路禹敲璐璐脑壳后,璐璐的反应。
捂着脑袋的璐璐乖巧的听着路禹嘟囔,被训斥也不顶嘴。
路禹问出了最重要的一点:“劳伦德先生还能支持多久?”
什么时候死,才是问题的关键。
如果劳伦德死的时间不尴不尬,他们完全没准备好,那就麻烦了,可以预见,深爱着劳伦德的黑衣修女一定会自己动手。
“我挺过了严寒的冬日,不一定能挺过又一个…不过为了教国能够安稳,我会努力支撑到奇维塔地区的战争以及科德佐恩的贵族动乱有结果再倒下。”
夏天已经接近尾声,丰收之秋正在大踏步走来,夏末秋初的暑气消散,凉爽之后袭来的寒冷便会收割大地上的一切生灵。
“冬天吗…大约还有半年时间。”
对于劳伦德重点提到的两件大事,路禹追问了一下。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就是梭伦与科德佐恩动荡的开始…历史的车轮滚滚,可惜不是前进,而是后退…”
璐璐思考了一下:“倒退好啊,回到辉煌时代,还有这种好事!”
“可如果不是回到辉煌时代,是回到侵染之灵灾厄之前呢?”
房间内一片沉默,对那段历史不太熟悉的路禹本能地感觉,那个时代不怎么美妙。
“为了教国的未来,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延缓衰老夺走我生命的时间,光辉之神一定会满足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心愿的…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倦意再次袭来,劳伦德眼皮疲惫地打架,他打了个哈欠,然后对着路禹挥了挥手,示意他靠近。
“下次来,请把雾妖,西格莉德,还有和你一起暴饮暴食的须臾带来…我这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告诉他们,我会为他们准备礼物的。”
路禹点头应下,内心难免有些酸楚。
这一刻,劳伦德不是那个心系教国高高在上的教皇,只是一个知晓死亡,看破死亡,平静享受最后时光的老人。
而他的心愿也只是希望自己的房间热闹一些。
教皇塔,代表着教国最高权利的所在,无数人瞻仰着它,看到了它附带的权利与力量,想象着端坐其中发号施令的场景,他们渴望,他们追逐。
坐在教皇位置上长达八十余年的劳伦德看不到这些东西,此刻的路禹也看不到权利与力量,他们看到的是…清冷。
这是一个想要做好,必定孤独的位置。
因为太苦太累,所以古往今来无数人都选择了轻快的方式,享受它为自己带来的价值。
只有把这个位置当做一份工作的人才知道,这个位置究竟代表着什么。
劳伦德选择了一条坎坷的道路,而他足足走了一生。
在生命进入倒计时的现在,劳伦德用权利为自己谋了一次私,这座本该召见教国高层,会晤他国领袖有象征意义之地,将会成为他享受身为人乐趣的场地。
“光辉之神…定然不会怪罪我的…”劳伦德眼皮轻轻合上,在疲惫中睡了过去。
黑衣修女依旧守护在他的身边。
这是已经发生了八十年的,不稀罕的日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