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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色黑得早,快傍晚的时候,天又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陈焕庭开完会已是晚上7点,玻璃幕墙上挂着水滴,外面的车灯迷茫一片。路灯散发着柔软的光晕,由近及远,消失在霓虹的尽头。
身后有人叫他,原来是他将开会的笔记本落在了会议室。他笑着说了谢谢,接过本子,忽然就想到了早上的那一幕——苏然的表情分明说着她的本子里遗失了某个东西。但究竟是什么她又不肯再说。
很贵重吗?
还是,和他有关,所以她无法启齿?
陈焕庭回到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喂——周亮,是我,陈焕庭。”
“我知道是你,有来电显示,”周亮从满是二手烟的会议室里出来,“又要报案吗,陈哥?”
“不是,”陈焕庭说,“上次我从你这里领走的东西里有一个本子,你还记得吗?”
“本子——?哦,记得,”周亮拉开走廊的窗户,新鲜空气和零星小雨一同飘进来,“那上面不是还写着什么‘青山、回头’字眼的诗?”
“是的,那个本子里,你有没有发现夹带什么?”
“夹带?”周亮回忆了一下,“没有啊,当时不是你翻了一下本子吗?怎么了,掉东西了?”
“……哦,”陈焕庭语气慢了下来,他连是什么东西都不清楚,更无法开口让周明帮着找,只好说道,“好,谢谢,没事了。”
挂了电话,他陷入长久的沉默,又拿出手机,点开苏然的头像。
这是她的新微信号。真人头像、真实姓名,没用可爱的卡通人物或者猫猫图片做头像,也没有昵称,给人感觉就是很直接、很真实、也很坦然。
可她真的就如她的微信号一样吗?如果真的那么真实,为何早上眼神里会有悲伤而失望的欲言又止?
还有那句故意写错的诗句,又作何解释?
他沉思良久,在对话框里打字。
陈焕庭:如果掉了东西,可以问派
一句话还没打完,他又立刻长按退格键删了个干净。
他打开抽屉,翻出一盒早已不抽的烟,里面还剩三根,抽出一根,走到窗边,点燃。烟雾袅袅,顺着上悬窗的缝隙飘出去。外面的雨还在下着,行人撑着伞,像一朵朵花瓣在深海面上缓慢漂浮。
烟不知不觉烧到了指边,他惊觉有些烫,一抖烟灰纷纷洒落。他回到桌前,狠狠摁灭了香烟,像下定决心一般,点开苏然的个人主页,点开右上角的三个点,点到倒数第二个选项:删除——
系统:将联系人“苏然”删除,将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取消?删除?
陈焕庭的食指停在这两个选项下,迟迟未做决定。忽然他将手机重重往桌上一搁,摇头苦笑。何必呢,他自嘲,怎么还会有如此幼稚的想法和举动。他拾回手机,快速而肯定地在苏然的聊天框里打字:派出所电话:8475xxxx,然后直接发送。
几乎是同时——
系统:苏然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陈焕庭愣愣地看着屏幕半天,表情从意外变得凝重,最后牵起一抹笑,往老板椅后背一靠,竟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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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在家里端坐了许久,终于等到了陈焕庭开门的声音。她昨晚一时气愤难当,留下了苏然的那张照片,现在想来终于有些后悔和后怕。她仔细地端详揣测陈焕庭的神情,除了看上去有些疲惫之外,他并没有什么与平日里不同的地方。白素旁敲侧击地说到福利院义工的事情,说下次想和他一起去。陈焕庭的脸上才有了一点意外——白素开始与他同去过一次,但后面便有了诸多借口,陈焕庭看出来她也不是真心想去,便没再勉强,所以今晚她主动提起,他还是意外了一下,接着也很爽快地答应了,但又说这周末不行,因为晚上收到陈焕庭母亲杨素珍的电话,让他们周末回家吃饭。
其实杨素珍还在电话里说了些别的。年初陈焕庭的外公杨启明查出来肺癌晚期,一直在保守治疗,虽然他心态很乐观,但是医生也和家属交了底,癌细胞已经转移,恐怕时日不多。杨启明退休前是当地重点中学的校长,陈焕庭小学前的大部分童年时光都在杨启明膝下度过,爷孙感情甚笃。杨素珍在电话里低沉说道杨启明最近反复咳血,让人心痛;又催促陈焕庭的婚事,说和白素既然相识多年,又是旧情复合,稳定了就尽快将婚事办了——至少先把证领了,好让老人心安。
杨素珍说道后面言语哽咽,陈焕庭听得也很沉默。杨素珍忽然想起似般说道,你在a大的那套房子尽快收拾出来,该添置的尽快添置,好做婚房。
陈焕庭听到这话,忽然思绪就有些乱,脑海里想起的却是今晚微信界面上,苏然删掉他好友的那一幕。
他沉默半晌说,不,妈,我打算把那套卖掉。
杨素珍奇怪,问为什么,又补了一句,你当初买这房子也挺奇怪。
陈焕庭彼时正坐在车里,外面是璀璨温暖的万家灯火,而反光镜中的自己,面色冷峻而倦怠。但他的语音仍旧从容不迫,说当时是纯投资,现在他和白素的工作生活范围都不在那边,正好可以卖了,在二人工作附近换一套大的。
杨素珍说,那也好,又问白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陈焕庭说,我会告诉她。
杨素珍听得一愣,儿子与白素恋爱也有段时间了,都带回来见过面了,这件事还没告诉白素?不过陈焕庭一向有主见,杨启明的事情也让她忧愁不堪,也没再细问。
当然后面这些催婚的话陈焕庭没跟白素提起。他今天格外疲惫,他想如果将这个房子的事情告诉白素,势必会被她狠狠盘问一番。他没心情来应付这些可以预料的麻烦对话。他甚至想,干脆私下解决掉算了,不要告诉她这套房子的存在。可是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便被自己掐灭。而此时卫生间门锁响动,白素洗漱完毕出来。
陈焕庭抬起头。
她站在卫生间门口擦头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像在端详,像在揣摩。
他们好像都有话要说,也好像知道对方有话要说,但都在等对方开口。
终于,白素先道:“我洗完了,有点累,先睡了。”
陈焕庭点头:“好。”
“你也早点休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