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打算要这笔钱。”陈纵在电话里说。
“我知道, ”陈熙然说, “你可以转赠, 捐掉,或者挥霍,都随你,但不要拒绝她, 算是我拜托你。”
陈纵觉得陈熙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跟今晚在樱花树下喝酒的模样有很大不同。
“她身体越来越差, 又还能活几年,你让她安安心心地走吧, 给什么你都接着。”陈熙然说。
就跟陈纵在外婆身边度过了大部分的童年时光一样, 陈熙然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
他与亲生母亲苏和纷之间的感情反而单薄。苏和纷执着于她的爱情和事业, 对陈熙然的关注太少了。
陈家世代经商, 产业众多,涉及到各个领域。陈熙然的父亲陈雇是根反骨,十几岁进了娱乐圈, 混得风生水起。
陈雇与苏和纷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苏和纷从小有两大爱好,一是陈雇,二是摄影。
陈、苏二人结婚后,也恩爱甜蜜过,但日子太长,逐渐把浓情蜜意都冲淡。
后来陈雇外出拍戏,邂逅了风情万种随性如风的卢珍。
一年后,卢珍生下一个男孩,取名陈纵。
陈纵的出生是个意外,没人对他抱有过期待。
卢珍因为身体缘故,才不得不把他生下来。陈雇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
卢珍像蒲公英,没有定性,过惯了四海为家的日子,负担不了一个孩子,于是把小陈纵扔给了她母亲。
陈纵关于卢珍的印象很浅,只有短短几段记忆。
最深刻的一次,是因为外婆摘香椿时摔伤住院了,卢珍被强行叫回来照顾陈纵。
那个星期,卢珍每天去接陈纵放学。
她总是画最美艳的妆、穿最漂亮的裙子,手里拿着一根金灿灿的麦芽糖,在马路边等他。
陈纵在其他小孩羡慕的眼神中走向她,接过她给的糖。
她有时还会弯下腰亲亲他被晒红的脸蛋,承诺周末带他去游乐园,表现得好像非常爱他。
可是爱又那么少。
像大人浅口杯里的酒,一口闷完就没了。
外婆出院后没等几天,卢珍留下一笔钱,不知再次被风吹去了哪里。
陈纵偶尔会梦到她,但也并没有很想她。
他很早就隐约知道,那个被叫做妈妈的女人有她自己的人生,他并未被安排进她的人生里。
当然会有点失落,不过没关系。
陈纵更喜欢跟外婆在一起生活。他以为他和外婆相依为命,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他那时太小,尚未领略生老病死与命运无常。
纵观陈纵的人生轨迹,会发现,十岁是条重要的分水岭。
陈纵十岁那年跟随外婆来到打碗巷,外婆与人合伙包粽子卖,生意红火赚了笔小钱,而陈纵在新学校进了奥赛班,遇到尽职尽责的老师和聪明可爱的同学,他还交到了黑皮这个不错的朋友。
陈纵在打碗巷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
外婆的身体是在临近深秋时垮下的。
起初以为只是小病,她食欲不振,频繁感冒,去了几次医院没检查出什么大问题。等医院真正发现问题时,已经到了晚期。
扩散的癌细胞让外婆像颗被白蚁啃空的枯树,迅速倒下了。
陈纵记得外婆离开他的那个清晨。他夜里陪床了,早上醒来,发现外婆正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没多久,又转动眼珠子,看向他。
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又始终没有说。
她的眼睛里有好多话与难言的情绪,舍不得,放不下,以及万般无奈。
陈纵把手伸过去,摸了摸外婆湿润的眼角。
外婆闭上眼睛,像睡着了,坠入冗长的梦里,没有再醒过来。她变成了许多细小的骨灰,被装进罐子里,从此在地底长眠。
陈纵的童年被迫提前结束了。
卢珍回来,替他安排好了新的去处,把他送进了上京市的陈家。
同年,他被傅梁教授看中,通过选拔进了少年班。
*
打碗巷深处传来几声犬吠。
陈纵挂断与陈熙然的电话,发现手机上显示的通话时长竟然超过了五分钟。
夜风拂动窗帘,陈纵关上窗,去嘉南卧室查看情况,发现她睡了以后,自己回到房间也打算睡了。
或许是因为陈熙然的那番话,陈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起了陈家老太太。
陈纵有时不太理解她迟来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