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斯发出一声“啧”,一串咒言符文一闪,他接着问:“确定不需要?”
无论从哪一角度观察,这件绝世无二的倾尽心力之作都呈现出全无瑕疵的完满和美感,它的存在就是力量与美好、威严与柔和的概念结合。
接受这样一件无价之宝作为礼物,叫他有些微妙的惶恐。
“或者保存到某位僭主决定把图书馆烧了。”莫尔斯说,“讲一讲吧。”
一座冰霜凝结的微缩城堡,一张有棋子自动挪移的黑白棋盘,洛科斯王宫的新设实现建模,一张正在被羽毛笔墨迹填满的神秘羊皮卷……
最后,在房间的角落里,佩图拉博发现那座令他好奇了有整整十年的重制雕像终于完成了。
古怪的是,画卷里似乎以某种满怀愤怒的自由笔触,着重生动刻画着王者的英年早逝。
他的反常表现愣是让佩图拉博靠近三米的身躯浑身一冷,差点连他今日要来汇报的奇异事件都忘在身后,只想逃离莫尔斯罕见的大笑所带来的未知威胁。
他说不清催化出这情绪的起源,只觉得体内的血液正给他带来更多温热的暖意。
甫一见到这件成品,佩图拉博立刻从灵魂深处体会到浓重的震撼和沉醉。
文官最初用了过量的赞美乃至于部分的夸大来强调他的伟大贡献,这部分被他勒令全部打回重写,务必优先确保真实性。
工匠满意地打了一个响指。
一块黑色的麻布从空气中显形,麻布里有个无数金色咒文勾勒出的虚幻人体。
以他目前完全恢复的知识储备,在技艺上都只见到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他甚至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追赶自己与莫尔斯的差距。
这件作品没有令他羞愧的唯一原因是它出自莫尔斯之手。佩图拉博情难自己地想要靠近它,而他仅存的理智是他最后的限制阀。
往日除了一大堆精致的艺术半成品外平平无奇的工作台,此时飘浮着若干支自己蘸颜料绘图的画笔。
有时他会觉得这样的间接观察反而更具有价值和趣味,当然大多数时候,他都更希望自己一推开门,就见到一个躺在藤椅上的眼熟的家伙,竖起一根缠绕黑布的手指,懒散地向他问好。
“上一次历史修订是在约二十年前,卡丽丰与我讨论过后,决定让我自己来负责我在洛科斯的这一段史书的编写。”
不仅如此,他还立即坠进雕像所蕴含的强烈情感之中,醉心于创作者浓烈的复杂情感,几乎在一种周身的晕眩和摇晃中产生共鸣。
一张长幅的画卷中绘制着一系列类似古老壁画风格的连环故事,似乎画了一位头戴桂冠、征战四方的王者生平。
每件精妙绝伦的作品又都具备毁坏之处,城堡的尖顶被削平,棋盘划有深深的裂痕,王宫倒是完好无缺,羊皮卷末尾画满暴风般的黑墨圈……
“这么想念我?”莫尔斯悠悠地说,泛着金光的黑麻布末梢愉快地飘起。
莫尔斯的忙碌是全方位的,似乎自从他摆脱了人类的躯壳——佩图拉博后来回想前事,才发现莫尔斯真的没有露出过除了脸之外的任何一寸皮肤——之后,他也彻底放开了对超常规能力的使用,以至于令佩图拉博开始思考是否需要劝他保持一定的慎重。
莫尔斯的阅读可以用津津有味来形容,尽管他那张除了咒言空无一物的脸做不出表情。
等佩图拉博细看,却有某种特别的符文窜出来干扰他的视觉神经,叫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分明。
他低着头去看其他物件。
“记述官已经整理出本次事件用于面向群众公开的通知书,我希望与你共同确认这份通知的合理性。事后,通知书档案将进行历史记录类封存,在卡丽丰执政后的第一次官方历史修订中记载于洛科斯的史书中,一直保存至洛科斯的毁灭。”
“你真的不需要?”莫尔斯尾音上扬,以耐人寻味的语气提问。
“这一令人悲痛的现象不仅证实了佩图拉博高尚的道德及他与导师莫尔斯的深厚情谊,也令整个洛科斯为之担忧。”
“伱让我真正找回了我的好心情,佩图拉博。希望你在接下来的时日中,面对任何人,都能牢记你今天拒绝时的决然口气。”
佩图拉博从不知道莫尔斯对他的所有参与事务都进行过私人的精准记录,这使得他产生一种手足无措的复杂情绪。
莫尔斯在这一段已经被打回重述的新版记述上不多做修改,只是用画笔在各处数据上进行订正。
这可能是房间里极少数没有受损严重的东西,其他同类物品包括幸运地没受伤的墙纸和一点儿没被糟蹋的、颜料半干的安多斯肖像画。
佩图拉博从沉浸的思绪里醒来,视线从雕像上挪开,用恢复的理性找回困惑。
佩图拉博从那支时不时对几个词汇做出调整的、轻盈跃动的笔上品味着莫尔斯的心情。
“这要怎样说明?你留下染血衣袍,而我拉住每个担忧我精神状态的公民,强调你安然无恙?”
画笔悬停了许久,渐渐凝固的颜料使笔尖变形。
接着是一声欢快的轻笑,和饱含感情的突然开始的朗诵:“现场除却尸骸,还留有佩图拉博导师莫尔斯染血且严重破损的常规衣着。考虑到当日众多公民曾目睹莫尔斯向王宫前进,且此后莫尔斯不曾留下任何出现于别处的踪迹,经合理推断,工匠莫尔斯已在此次叛乱中不幸身亡。”
他递出手中的一摞文件,神经紧张起来,做了受审般的思想准备。
下一刻,他苍白的面庞和蓬乱的头发重现于世,细长黑布包裹出全身的轮廓,麻布也随之化作一身宽松带皱褶的托加式长袍。
佩图拉博恼火地捂了捂脸,急促地说:“所以莫尔斯,你的躯壳到底什么时候能重新做好?”
最后,随着画笔逐渐移动到最后几张纸的附近,佩图拉博忍不住看了莫尔斯一眼——他只看见一块黑麻布,当然。
莫尔斯低声笑了两下,这笑声又极快地放大,迅速演变成爽朗的捧腹大笑。
佩图拉博不明所以:“我需要吗?”
“莫尔斯?”佩图拉博试着用喊他名字的方式制止莫尔斯漫长的笑声。这方法奏效了。
他也找过卡丽丰,与她商讨传记内安多斯的相关部分,重新突出安多斯的惊人天赋、高贵品格和令人惋惜的隐藏潜力。
读到这儿,那支画笔蘸上了更多颜料,在语句下方画起表示赞扬的波浪线。
“他们说得我像个精神失常的疯子,莫尔斯,你能不能赶紧去那群史官眼前转一圈!”
纸张向空中飞起,井然有序排成一面纸张铺成的薄墙。一只空闲的笔从桌上飞来,取用红色的稀释后的颜料,在纸上圈点勾画。
佩图拉博绝不承认莫尔斯重新完整出现时,这些天他心间始终沉重压抑的巨石刹那被搬离。他从未感到如此轻盈放松。
他保持严肃,相当正经地说:“奥林匹亚人不会有如此超前的想象力。”
莫尔斯往后一躺,熟悉的藤椅自动出现,接住黑袍工匠。
他的声音悠闲地飘来:“他们都想象你有幻想导师了,一切皆有可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