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图拉博闷闷地想着,以指甲的边缘扒住布垫的针脚,沉郁地摆弄着自己无数作品中最不起眼的一件,视线滑过四周散落的大量图纸与模型,落在自己作品里他最认真制作的一件上。
“我们该在这儿设置阳伞的。”洛科斯之女笑着说,“明明今日没有神教的祭司来主持,大家却还是遵守着不以华盖遮挡众神视线的习俗。”
“他简直是莫名其妙!”佩图拉博脱口而出。
佩图拉博闭紧嘴,告诉自己安多斯一定听错了。
他理应早就习惯他肉体凡胎的软弱,但看来他再一次遗忘了自身的现状。
“谁?”
重制的双人石像。
莫尔斯也许有很多指标无法量化,但他的字一定售价高昂,价值抵得上几座城邦的黄金储额。
不久,佩图拉博不得不返回工坊住处,检查凉鞋和脚底摩擦出的烧燎般的疼痛来源。
在雕刻的过程中,他到底少了哪样必要的知识?
他撑着墙站起,走到石像旁边。
毕竟他甚至不知道今日的高台看客席位里是否会出现一名黑衣男人的身影。
他没有做错事情,没有违反莫尔斯给他的规则;话说到底,莫尔斯也不曾给他明确的规则。
他摸索着,试探着,可每当佩图拉博以为自己得了莫尔斯的喜爱时,这道似蛛丝似织网的绳索界限就会唐突地落下。
“你们太落后了。”佩图拉博直言。
这落后国度里的工匠无法完成对他的教导。
无论是关于交易的冷言冷语,还是关于坦白的催促与勒令,都是一个模糊大规则的组成部分,这些朦胧的条件共同塑造出一条触不可及的界限,佩图拉博时刻知晓它的存在,可他却无法用言辞去精准地将它定位。
他立刻知晓了纸张的来源,于是心内波浪瞬息风平浪静,徒留少许让他手抖的羞恼。
只需一句指点,他明明只想要一句指点。
为什么莫尔斯再一次拒绝了我?
佩图拉博盘坐在软软的布垫里——他与莫尔斯不约而同地拒绝了僭主的锦缎软毡,莫尔斯钟爱他的藤椅,而他自己动手缝了个针脚密得能钉住十三层皮革的布垫子。
他从他精心构造的对象上读到一种若有若无的欠缺,但他找不到突破的关隘。
他从工具里挑出尖锥,正要在一些全无意义的地方修修改改,一张轻薄的叠起的雪白纸张就从尖锥下方露出踪影。
这番自其本身而出的过错,让他将怒气的一部分目标转回针对自己的心智。当他以判罪的眼神去剖析自己的行为时,理智也就应势而归。
“也许吧。”卡丽丰双手托着托盘,重新亭亭地站直。一根柔软的发丝被微风挂在她面颊上。“也许将我们所拥有的知识,与伱的老师所持的学问相比,确实相隔着长河般的距离。”
卡丽丰看向了高台下的泱泱人海,时候不早,太阳渐高,人们已经用他们的形体与声音填满了宫殿前的街道。
张张不同的生动面孔正各自欢喜地交谈,夸耀近日的经历,分享家里的妙事,好奇高台的存在。四四方方的衣袍补丁、新制的简饰、黄陶的水壶、拢发的巾布,将要在集市上贩卖的包着核的果,与结种子的菜蔬,并各样土里鲜活的物,很好地铺展在明亮的天底下。
她的睫毛轻轻扇动,空中白鹫鸟的影子从她脸庞上掠了过去,就仿佛她的面容本身起了波澜。光影流过后,她端雅如初。
“洛科斯会感谢你。”卡丽丰说,“若有那一天,你的像将替下城门先王的像。不过人们都来了,我要先回我的位置上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