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举的范例其实是对另一人的揣摩,而这是不必提起的。他已不再同他相关,而佩图拉博想来也是和他无甚关联的——莫尔斯这样对自己说。
一些刻薄而虚浮的词句从他的嘴唇里漂浮出来,佩图拉博眼神微微闪烁,莫尔斯知道男孩听进去了,并且正在思考。
“你是范例中的一个吗?”佩图拉博问。
他平视着莫尔斯,凝视他平静得冷酷的表象,就像看着一面钢铁的镜子。他对他说话,同时也在对自己说话。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星之漩涡匿影藏形,踪迹全无。
他觉得有些东西不对劲,不需要知识就能够知晓的不对劲——那似乎是常识的一部分,是逃出知识和身份的一叶障目后,仍然如先验的知识一般作为人类理性基础的一部分,而他对其视而不见得有些久了。
莫尔斯停止手头全部的工作,右手掌心向上,平放在佩图拉博触手可及之处。男孩仿若受到蛊惑,将他的手置于其上;而莫尔斯知道他没有动用任何超自然的手法——这正是令他着迷之处。
这很好,即便佩图拉博暂时愿意听他讲话,不过是因为他莫尔斯更强、更完善、更神秘,在佩图拉博心思里营造出一重错觉,即屈从于他并非不可接受。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呢?莫尔斯,你的态度让我时而又迷惑于你的宽容,时而又以为你恨我。”
“你让我坦荡自白,节省时间,将一切诉诸于口,那么现在于话语中布下重重迷雾的人变成你了。”
佩图拉博安静下来,满腹疑惑。接着他甩甩头,将杂念抛出脑中。
“但事实与此相去甚远,至少你已可以娴熟地操纵我的心理。这并非正常之事,你我皆知人与人不可能仅靠交易就令人类长存。”
“我不否认我的能力,也不否认你的。你应当能够理解,当你站得比所有人都要高,并且高上许多,那么其他人的挽留与期许,对你而言就不再只是认可与信任,而更多地成为责任,乃至拖累。”
他感到紧张,畏惧,接着所有情绪薄膜都被挖出漏风的空洞,一种潺潺不断的干净东西从心灵源泉里汹汹涌出,填补空洞并洗去慌乱,他寻找恰当的词汇,觉得那也许该被定义为安心。
莫尔斯宽容地等待他。
“你是我有记忆以来,遇见的第一个人。”佩图拉博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只是在抒发一些词语,一些心情,他几乎觉得自己这样讲话是怪模怪样、不可理喻的。
直到此刻他方才发现,他的恐惧之源从一开始就消失了,莫尔斯如此深刻地帮助了他——他此时才敢于承认,他曾经是多么恐惧着那星空的眼睛。
莫尔斯坦然开口:“我是天赋卓绝之人,但我的智慧与见识并不超出人类最好的时代。不过在时代后退的波涛之中,我仅仅矗立原地,就已经领先于世间大众。”
“你要是想为他们流泪,就必须从你的高山巅峰往下走。人类漫漫无边的历史上绝不缺乏悲剧性的范例。”
说出这番话让他忐忑不已,佩图拉博意识到自己正在涉足一个全新的领域,莫尔斯一次又一次让他不得不反思自身,用他冰冷的力量逼迫他走回心灵深处,去审视外界的一切以及自己的思维外壳,于是他现在终于看见一丝破绽、一种端倪。
很好。莫尔斯心中想。那么我会留下。
“是我的变化让你留下吗?”他声音压低,这番声线的变动,倒是让他有些像个成人。
佩图拉博承认着他不得不承认的一切,这些言语上长满倒刺,每个字都让他的喉咙与口腔痛如流血,然而,面对着一面永远冰凉的钢铁镜子,他的痛苦被轻易地冰冻并抚平了。
接着他挂起一丝微笑。“‘你的造物主没有完成他的工作。佩图拉博,你不是个合格的工具。而一名合格的工匠该如何处理锻造失败的钢铁?我选择将其融回铁水,淬火、捶打、冷却,循环往复。’”
“我当然不恨你,我只是在接手你造物主的工作。我无法忍受一块极佳的材料就此蒙尘,佩图拉博,我只是在重锻你。我决定留下也是为此,我看见我的停留能更好地塑造你。”
“所以我是个工具。”佩图拉博说。“所以你我谈论交易。所以你我从不靠近。”
莫尔斯微微地笑了。“难道你做好建立更近一层的关系的准备了吗?”他摇头,“至少我还没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