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晚,有人趁着夜色往禁闭室里放入了一只二级咒灵。
特殊材料的墙面将禁闭室与这个世界分割开来,里面的声音有些失真,笔直地传出很远。
家入硝子站在探视门外,平淡地注视着那双幽绿色的眼睛慢慢变得暗淡。
禅院甚尔死在了这个夜晚。
他的死相不怎么雅观,双手被束缚着至死都没能挣脱,咒灵将他的身体啃食得残缺不全,血淌了一地,和硝子之前解剖过的那些不幸的咒术师相差无几。
窄小空间里的味道变得很糟糕,上一位使用者留下的作呕痕迹和现在的浓郁的血腥味混在了一起。
家入硝子缄默着稍微抬起头,他的脸恰好出现在正对着的镜子里,而镜子里的人正挂着浅笑,金色的瞳孔在仅有油灯点亮的夜晚格外显著。
镜子里的人轻声问:你还要接着看吗?
家入硝子知道总算开始进入了正题,镜子里的身影依旧浅笑着,等着他的问题。
硝子问:你是谁?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他说,还拜托了冥学姐。
拜托冥冥的话
是那两年。硝子顿了一下,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现在我看到的是什么?这不可能是甚尔的过去。
是啊,因为伏黑甚尔还活着。
家入硝子不喜欢这种半蒙半猜的对话,他的余光掠过那具尸体,语气也沉下来:要说明请说明得清楚一些,现在这个场面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回事?
镜子里的人稍微垂下视线,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禅院甚尔的尸体在镜中金瞳青年的脚边虔诚如圣徒。
时钟塔动了手脚,为了防止你预知到需要「观测」记录的内容,他们将过去与未来逆转,所以这是伏黑甚尔的过去没错,却不是你的那个甚尔。
家入硝子的眼睛沉了下来,他看见镜中人的笑容逐渐淡去。
你忘了这双眼睛真正的用法吗?镜中人轻轻叹息,你能看见的不止是现在的「未来」。
是所有平行世界的「未来」。
第一卷 第29章
天亮的时候, 有人打开了禁闭室的大门,濒死的男孩在仆从的尖叫声中被带了出去。
禅院甚一发了很大的火,并为他找来了医生,在急救后, 禅院甚尔活了下来。
家入硝子跪坐在床褥边, 这个程度的伤其实反转术式很容易就能治好, 可惜现在的他做不到这一点。
禅院甚尔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屋外的光被障子挡住大半,剩下一点有些吝啬地洒在他脸上。
硝子垂下眸,这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禅院甚尔了, 这是一条重新被引入的全新的世界线中,活过了昨晚的一个幸运儿。
等等吧硝子,如果他能替你找回那两年。镜中人有些惋惜地说,你就会变成时钟塔预计的那样,一个毫无未来感可言的怪物了吧。
是苍崎橙子不希望你变成的那种, 需要被「封印指定」的魔术师哦。
家入硝子觉得这个理论其实有些荒谬,就像在说你现在的状态其实是残缺的,但当找回全部自我的时候,你仍然是残缺的。
有一块东西空出来了,无法填补。
禅院甚尔的体格让他痊愈的速度是寻常人的几倍, 等到他完全恢复后, 就从禅院甚一的住所回到了自己被分到的那个院子。
家入硝子不知道之前他是怎样的性格, 但现在他开始有些沉默了,每天都在思考些什么。
这种情况持续到了甚尔被确定是反向「天与咒缚」最强体现的那一天。
他难得跑去问很久没见面的兄长:我不是很明白。
甚尔皱着眉:如果按照实力来排,相传术式也没有那么了不起, 十影法我不清楚, 但如果是投射咒法的话我不会输。
禅院甚一看着他半晌, 没将解答说出口。
日本的天才咒术师每年都能出几个,即使半只手摸到了天花板也不怎么受古老家族的青睐。
原因也很简单,数百年之后能剩下的,于咒术师的荒原之上只会剩下传承下来的那些东西比如御三家的根基。
但这段话一旦说出口,就约等于在告诉禅院甚尔,你是没有价值的。
可惜这句禅院甚一没说出口的话,禅院甚尔在各个禅院的口中听到了无数种版本。
有带着惋惜和怜悯的那孩子啊
有带着嘲笑和怨毒的也就是个废物罢了。
还有高高在上,意味不明的甚尔君啊。
硝子看着他不再去参加这一辈孩子的日常练习,最初他也去过,无非有两类结果。他不还手,被嘲笑,他还手,被报复。
报复成为了一种必然,大家族里那些初尝权利却没领悟「权责对等」本质的小孩,是异常刻薄的。
被打压与打压别人会逐渐成为本能。
时间在拉扯中变形,家入硝子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节。只看见往来的仆从穿上带内衬的羽织,而禅院甚一在外出任务一直没有回来。
在禅院甚尔从冷水里爬出来,胡乱擦拭几下就缩进被窝的那个夜晚,家入硝子坐在纸门边上看了他一整晚。
小孩的头发有些长了,用边缘崩断丝的皮绳扎在脑后,湿漉漉的在枕头上留下水渍的印子,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呼吸声由浅变粗,再越来越微弱。
禅院甚尔睁着眼睛安静地看着纸门外的月亮,而坐在月亮底下的硝子安静地看着他。
成年后的天与暴君似乎拥有世界上最恐怖的肉/体,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充斥着快要爆炸开来的掠夺与侵略的气息,家入硝子对此深有体会。
天与咒缚的身体也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候吗?
小孩看着月亮,眼神专注平和,他很久没有这样的眼神了。家入硝子没忍住,轻声问他:好看吗?
他听不见,所以也没有回答。
是好看的吧。硝子抬起头,四方的院落将残缺的月亮装帧成了艺术品,在夜空发着冷光。有种令人心慌的感觉从骨头里钻了出来。
等你离开这里,会长高不少,人变得圆滑,名声不太好,算个人渣,但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也可能有些瞧不起廉价的月亮。硝子停了下来。
夜空本来干干净净,一股风吹来了乌云,偏白的厚实云层将残缺的月盖住,但好在没有下雨。
硝子低下头侧身看禅院甚尔,他还是盯着那片天空的某个位置,眼神专注平和。当没有月光照进眼底后,里面空洞的地方就暴露了出来。
这次看上去没那么凄惨,四肢完好,面色平稳,没有血腥和腐臭的味道,家入硝子按着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走近他,在他身侧又坐下。
禅院甚尔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冷,可能是凉水浇的,也可能是月光晒的。
他像是禅院家里最独特的蝉,在某个夜晚恰好累了,被制作成了漂亮的标本。
看着他好一会儿,硝子才继续说:离开这里吧,甚尔,赶快离开这里。
在第二天,太阳将庭院照亮的时候,禅院甚尔睁开了眼,不幸的他在昨晚死去,幸运的另一个出现在了家入硝子面前。
早上好。有人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说。
因为半夜发烧,小孩仍然处于昏沉的状态,他磕磕绊绊的爬起来,打算去找点自救的办法。
硝子坐在纸门边,看着他的背影被日光拉薄,又一点一点将虚弱吐出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