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遵命。孩儿也想带仲达一同前往。也好朝夕聆听教诲。此刻拜别了父亲,便起身前往新野去了。”
“孩儿必当尽忠竭智,辅佐许褚将军,不负父亲的期望。”
曹丕眼圈红,抬头看着曹操,泫然欲滴。
“丕儿,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大丈夫泪不轻弹,何至于此啊?”
曹操看到曹丕这幅模样,十分关切的问道。
曹丕摇摇头,低声说道:“孩儿只是看到父亲年近甲,还要辛苦征战在外,心中不忍,所以落泪。”
曹操哈哈大笑,起身上前,扶起曹丕,轻轻拍着他的肩头说道:“真孝子也!孤有你这一句话,纵然再辛苦十倍,也值得了!”
……
傍晚时分,曹丕的车驾便已经抵达了新野城。
狭窄袖珍的车厢里,除了坐着曹丕司马懿二人之外,只有寥寥的几个行李包,还有数坛美酒。
这是曹丕专门从内营里搞出来的老酒,曹操最钟爱的桃酿。
“只这几坛酒里,必须要有个结果!”
“丞相神鬼莫测,说不定明日后日,便突然来了新野,在这里等待十日之期与诸葛闻德的约定。一旦丞相到达,你再要行计,可就难上加难了。”
司马懿拢着双手,用下颌轻轻瞄了一下脚下的酒坛子,低声说道。
“我明白,先生!”
“万事只看今夜!”
曹丕神情带着几分紧张,如同即将步入考场的考生一般。
……
夜已深。
新野的府衙里,原本丰盛的酒席此刻已经杯盘狼藉。只有数坛桃酿整齐的码在靠墙的位置,显示着这场酒宴正进行的如火如荼。
吕虔和许褚亲自迎接曹丕司马懿二人入城之后,吕虔亲自布置酒席,替曹丕二人接风洗尘。
过不多时,吕虔和司马懿相继称醉离去,偌大的一个酒席上,只剩下了曹丕和许褚二人。
“满营之中,人人皆知仲康乃是我丞相坐下第一猛将。独我却知道,若论酒量,仲康称第二,亦无人敢称第一!”
曹丕笑着举杯,略带着几分酒意,看着许褚说道。
“嘿嘿!俺除了打架之外,也无别的爱好,唯独在吃喝上下功夫。世子如此说,真是抬举俺了。”
曹丕哈哈大笑,长身而起,手里擎着酒杯,对月叹道:“良辰美景,皓月当空,倒是别有情调。”
许褚咧嘴一笑,呲牙说道:“俺不懂什么情调,俺只知道高兴了要喝,生气了要喝。冷了要喝,热了也要喝!总之有酒便好。不像你翩翩才子,俺是个大老粗!”
曹丕眼睛一亮,忽然转身看着许褚,带着微笑问道:“仲康看我可像才子么?”
许褚放下手里的酒杯,干脆拎起酒壶对嘴灌了一气,挑着大拇指说道:“俺看像!英俊潇洒!”
曹丕谦虚的摇了摇头,依旧笑着说道:“子侄一辈里,仲康可知单论长相,谁可称得上第一么?”
许褚这一顿狂喝,酒气逐渐上涌,眼前也变得虚浮起来,使劲的摇了摇头:“俺久在丞相左右护卫,又时常随军征战,少在家下。你们子侄一辈的少年,俺还真不认识几个。”
“可是俺可听说,龙生龙,凤生凤。若论父亲的长相嘛,张辽英俊魁梧,可以算是我们这一辈的美男子,以此论之,张辽的儿子张虎,应该丑不了吧!”
“俺猜张虎应该是子侄一辈的颜值第一!”
许褚提到张辽,心中已经有了三分火气,昨日他儿子许仪,本欲回宛城催粮,在半路遭到张辽所部的截杀,死伤惨重,许仪的右眼还被飞鹰啄瞎,至今昏迷不醒。
只是因为忙乱,这件事他还没有差人禀明丞相,因此宛城大营那边,无人知晓。
曹丕重新归坐,提起酒壶给许褚满上一杯,自己也跟着端起酒杯说道:“什么龙生龙、凤生凤,狗屁的话!难道你许仲康长得跟个野人一般,你的儿子也要如此粗糙的么?我看许仪兄弟英俊超脱,不敢说天下第一美男子,至少在许都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张虎的容颜,可不及俺许仪兄弟。”
许褚听到丞相府的世子,竟然如此的夸赞自己的儿子,心情大好,更加不能抑制,连续抱过两坛桃酿,拍开泥封,放在桌上说道:“世子这么夸俺,倒让俺不好意思了。只好多敬世子几杯!”
曹丕有意让许褚酒醉,每每曹丕这边举杯沾唇微湿,那边许褚便干了一杯。在许褚看来,曹丕不肯多喝,正好可以将如此的美酒省下来供他畅饮,所以对于曹丕的酒品低劣,他非但不以为意,反而心中窃喜!
“这次大捷回京之后,我便向父亲提议,把我妹妹清河许配给你儿子,我许仪兄弟!”
曹丕伸手抓过一把蚕豆,一般格拉拉嚼着,一边装作无意识的随口说道。
“什么?”
许褚酒量甚豪,虽然此刻已经略有酒意,还不至于烂醉如泥,听到曹丕的话,不由的一怔,将手里的酒杯放在了桌上。
“清河不是由丞相做主,许配给夏侯惇的儿子夏侯懋了吗?”
“你可莫要乱说,丞相之命,不可违抗的!”
许褚对丞相如图腾般膜拜崇敬,听到曹丕提到丞相的女儿清河,急忙起身,向着曹操所在的宛城方向俯首行礼说道。
“倒也不是,仲康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曹丕微微一笑,淡淡的继续说道:“我妹妹清河与夏侯懋的婚事,可算得娃娃亲,在他们未出生的时候,便已约定好了。”
“然则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待二人长大之后,我妹清河常说,要嫁给一个文武双全,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是夏侯懋却养尊处优,仗着父亲余荫,不学无术,变成了个我族中出了名的纨绔,绣枕头。因此我妹妹清河多次在父亲面前哭诉,希望能推却这门婚事。”
“父亲唉声叹气,也深知我妹妹的苦衷,对于夏侯懋十分器重,如今更是将他提拔为合肥东线的副指挥,便是希望他能把握机会,成就一番大事,挽回清河的心。”
许褚放下酒杯,悻悻说道:“俺儿许仪若论文治武功,比别人不敢说,要跟夏侯懋比,那真是一准的秒杀。可是夏侯懋乃是你曹家同族同宗,身份显贵,俺虽然得到丞相的重用,但毕竟是外人,如何能比的了……”
他虽有几分憨傻,但也是人父,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抱得美人归,以后有出息。听到曹丕说要把清河介绍给自己的儿子许仪,初时也有几分心动,但论到许仪和夏侯懋身份地位的比拼,又完全失去了信心。
“还不止于此。”
曹丕接着说道:“还有一处硬伤,是夏侯懋无法弥补的!而你家许仪,却比他强得多了。”
许褚带着几分醉意的眼睛忽然又闪烁起了光华,睁眼看着曹丕问道:“啥?”
曹丕笑吟吟的举起酒杯:“你干了这壶酒,我便告诉你知道。”
许褚哈哈大笑,心里暗想:如此桃酿的好酒,平日里只看到丞相待客时喝,俺哪里有这福气痛饮?今天机会难得,纵然你不劝我,我早晚也要全部收入肚中的,你还借此劝酒,真是小娃子,幼稚可笑,嘿嘿!
许褚提起酒壶,一阵牛饮,喝了个精光。
“到底夏侯懋的硬伤在哪里?你快说说看。”
许褚迫不及待的问道,要强好胜之心,也让他多少有些希望,或许儿子许仪,可以在这一方面赢了夏侯懋,扳回一局。
曹丕低头微笑着抚弄着酒杯,缓缓说道:“我妹妹少时,曾反复做梦,梦到有一独眼妖魔,往来我家丞相府中,吞噬牛马人丁,池中鱼虾。每次醒来,都是神情恍惚,精疲力尽。善相者曾说,我妹妹乃是天降仙子,落于人间,此生大富大贵,但不可与独眼残疾者结亲,否则于其本人,乃至家族,都有莫大的伤害。”
“然则其后不久,我父亲带领众将征杀吕布的时候,夏侯懋的父亲夏侯惇为吕布手下战将曹性暗箭所伤,拔矢啖睛。从此成了独眼残疾。虽然依旧神勇,但独眼的面相,却始终难以更改了。”
“父亲之所以把这门婚事无限期的拖延至今,便是心里难决。想要拒绝悔婚,夏侯惇乃是族弟,实难张嘴。若要履行婚约,又恐万一这门婚事成了,应了梦魇,以后我家族不幸,我父亲的大业也收到波及影响。”
“我意已决,等这次回许都,便向父亲提议。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为了曹氏宗族着想,让父亲做主,撤销了这门婚事。然后再把清河许配给我许仪兄弟!”
“从此你我两家结亲,岂不是好?“
曹丕哈哈大笑,眼睛直盯着许褚:“来来!许伯伯,再饮三杯何妨?”
啪!
当啷!
许褚忽然满脸怒色,额角青筋暴起,手里的酒壶被他捏成了扁饼,重重的摔在地上,翻着个滚出多远。
“许伯伯,何故如此恼火?若你看不上清河,此时作罢便了。小侄也不过是倾慕我许仪兄弟的才华武功,你又深受我父亲的器重,此事说来极为靠谱,所以才想着你我两家结为亲戚。”
“既然许伯伯不喜,便当我没说过好了。来来!你我继续喝酒,莫要再提此事了!”
许褚愈怒,懊恼不已,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张着嘴过了良久,这才说出话来:“要是俺家许仪能娶了清河,那可真是天造地设的姻缘,神仙难得的眷侣。可是如今,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曹丕假意吃惊,睁大了眼睛说道:“许伯伯何故如此心灰意冷?此事包在侄儿身上,这次南征大捷之后,回转许都,便向父亲提出此事。”
“许伯伯和我许仪兄弟,也要好好表现,多建功勋,也好给我父亲留下好的印象。哦!我倒忘了,怎不见我许仪兄弟前来?”
许褚怒极,盛怒之中更加了几分沮丧和懊恼,一拳重重的击在桌案的一角上:“俺儿子如今也成了独眼龙了!比那夏侯惇更惨!”
“什么!!”
曹丕手里的酒杯落地,惊愕在当地,喃喃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许褚说道:“昨日我令许仪带兵回宛城催粮,不想半路被张辽截杀,差点丧命,虽然被吕虔接应回来,但右眼被飞鹰啄瞎,难以复原,至今还昏迷不醒,早晚也是独眼瞎子了!”
曹丕心中暗喜,表面则更加惊讶:“不是我父亲和诸葛闻德早有约定,十日之期,在这里送张辽回来?况且张辽的妻儿家眷都在新野监管之中,他怎么敢在这个时候投顺刘备,行此暴虐之事?”
“断无可能,是否是我许仪兄弟看差了,不是张辽,另有其人?”
许褚摇头,右手狠狠的攥着刀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苍白,关节隆起:“就算我儿看错,随行军士和吕虔也不会看错。此事千真万确!没有半分怀疑。”
曹丕慨然长叹,缓缓的端起手里的酒杯,将残酒一饮而尽:“往日在许都的时候,曾听张辽夸赞你儿许仪俊美雄才,有英雄气概,胜过他儿子张虎。我还当是笑言,今日观之,原来张辽早有妒忌之心!”
“他心思缜密,也许早已看出父亲想要把我妹妹清河改配你儿许仪,所以才会别的不伤,单单伤了他的眼睛。”
“原来张辽也是虚有其表的小人,真是令我颠覆认知了……”
许褚越发大怒,解下腰间的短刀,啪的一声摔在桌上:“竖子,欺我太甚!”
“你只管着伤了我儿,却没想到你的儿子妻女,皆在我的掌握之中么!”
曹丕身体晃晃悠悠,将酒杯放在桌上,抬头看看天上月亮,早已西斜,看来已经深夜,过了丑时了。
“小侄酒量有限,平日是不喝的,今天见到许伯伯,心里实在高兴,多贪了几杯,是在不能再喝。”
“许伯伯请自便,小侄暂且告退,明日再来相见。”
曹丕说话之间,起身作揖告别许褚,独自一人,踉踉跄跄一副大醉的模样,往西厢房栖息之地而去。
张辽!
许褚送走了曹丕,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索性将泥封拍掉,直接对着酒坛一顿乱喝。
点滴成金,珍稀异常的丞相府专用桃酿,硬生生被他喝出了白菜萝卜汤的感觉。
张辽!!
许褚目光凶悍,直盯着面前桌上的那把刀!
若不是你,我儿岂能瞎了一目,至今昏迷不醒?
若不是你!
也许我儿这次南征,可以立下汉马大功,回京之日,封赏甚厚,丞相亲自将清河许配给他,从此便是丞相的女婿!
何等的荣耀?
然而这一切,都被张辽给毁了。
你降与不降,与我何干,可是你归降刘备,却拿我新野,拿我许褚之儿来向荆州献功!!
欺我太甚!
许褚又抱起酒坛,咕嘟咕嘟连续喝了半坛,金波玉液,顺着两个嘴角流淌的胸口皆是。
许褚索性拔掉外衣,扔在地上,露出板肋筋突。
张辽,此仇不报,我许褚誓不为人!
大丈夫无隔夜之仇!
许褚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左手拎着酒坛,右手抓着刀,目中凶光爆射,径直出了府门,奔往不远处张辽亲眷的别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