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短暂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
他回光返照,张开双臂,将所有刺入自己身体的长矛抱住。
扭头,看向青石,双唇翕动,无声呐喊映入冯善水僵硬的双眸里。
“师父!杀贼!”
师父,如果大道被废弃了。
那我们,就是仁义。
陈厌目睹冯善水怒杀金兵,将明才的尸体埋葬,连同那本破碎的《道德经》一起。
然后他失神落魄地离去。
他们相遇,要很久以后了。
“没声音了……”
杨运运放下捂住双眼的手,面前的一地尸体,仍把她吓了一跳。
下一刻,漫天大火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道观与尸体全都付之一炬。
疯狂跳动的火焰中,显现出犹如密林般扭曲的人影,还有一声声喝骂。
……
“给我打!往死里打!”
火焰消散,四周的景象又变成灯璀璨、莺莺燕燕的青楼勾栏。
此时,所有女子与客人的视线都聚焦于大厅之中。
一团团血雾爆开,在七八名恶仆的连番殴打下,蜷缩在地上的年轻人奄奄一息。
栏杆上,面容阴鸷的老者静立,怀抱一名容颜绝佳的青衣女子,冷冷望着下方。
忽地,他一抬手,其身旁侍奉的仆从会意,冲下方大喊:“好了!住手吧!”
当众仆散开的那一刻,陈厌也看清了他的面容——苏无愁。
“你这小贼,胆大包天,竟敢当众刺杀大学士!按你的罪名,就算下狱处斩也不为过!
不过我家大人说了,看在令尊还算是个忠臣的份上,就饶你这一次……胆敢再犯,立即打死!叉出去!”
老者冷声道:“回府吧!”
青衣女子笑语嫣然,“大人何苦因此子,而坏了饮酒听曲的雅致?”
老子笑道:“子衿姑娘,老夫今日乏了,待明日定请姑娘去府上唱曲儿。”
“既然如此,奴家就不强留了。”
勾栏外,苏无愁像死狗一样被扔在潮湿的角落里。
长街上,覆着薄雪。
众仆离开前,不忘在他身上吐几口浓痰。
鲜血糊住双眼,他的呼吸越来越羸弱。
“学士大人慢走!”
子衿送老者来到街上,目睹他坐上轿子,渐行渐远,消失在长街尽头。
“姑娘,天冷,回去吧。”
两名婢女出声劝道。
子衿搓了搓手,白色哈气散出朱唇。
她看向水渠旁的苏无愁,轻声道:“等人少些,把他带回楼里。”
“子衿姑娘!他可是刺客,若被人发现,咱们会惹祸上身的!”
子衿微笑,“那你们就不会机灵点?别让人发现?”
你小子,还有红颜知己啊。
陈厌在旁边观看,感叹一句,抬头望去。
被彩绸缠住的勾栏牌匾上写着“梅子楼”。
苏无愁昏昏沉沉的,只觉身上又疼又冷。
差不多快要死了的时候,又感觉被人抬动。
身体在半空悬了好久,最后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上,四周温暖。
纤细的身影不停在他眼前晃荡,渐渐地,他的身体开始好转,神志清醒。
那人影越来越清晰,是那个女子,在那狗贼身边侍奉的女子!
苏无愁陡然瞪大眼睛,刚要坐起,但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又令他不得不老实躺着。
看着他通红的双目,子衿笑笑,不以为意,给他包扎完最后一处伤口,便坐到窗前的椅子上。
她拿起桌上的狼毫毛笔,戏谑道:“你就想拿这个刺杀沈大学士?”
“放下,别碰那支笔,玷污了我父亡灵!”
子衿用指尖转动笔杆,轻蔑道:“你父亲是台州府临海县令,因为上折子抨击主和大臣,因而含冤入狱,枉死牢中,是忠烈之士。
如果说苏县令今生有什么遗憾,除了不能亲眼看到收复故土之外,那就是有你这样的后代吧。”
“你再说一遍!”
“本姑娘说话也是要银子的,凭什么再说一遍?”
“你……”
子衿一挑眉,声音陡然变得严肃,“你若是读书人,那便拿起笔,去考取功名!拼搏于朝堂之上,用本事去为父申冤,去施展自己的抱负!
若你是刺客,就提起刀,不管是仇人还是贼敌,一刀下去,痛痛快快,干净利落!想报仇,又没这股胆气,拿根笔过来,你是要吟诗,还是作对?”
一时间,苏无愁被说得无地自容,深深低下头。
“姑娘…教训得极是。”
子衿放下笔,站起身:“先活着,起码,今日的医药费你得攒出来。”
陈厌二人坐在角落里,杨运运重重点头道:“说得好有道理哦。”
紧接着,眼前的场景砰一声崩碎,不规则的镜片漫天飘飞。
苏无愁之后的经历如同幻灯片一样,快速在镜片上播放。
他养好了伤,想科举入仕,却被屡屡打压,无出头之日。
于是,他将那支毛笔留在梅子楼,提刀北上,从军入伍。
世界崩裂后,镜片下方展现出漆黑裂痕。
杨运运有些慌张,紧抓住陈厌的手。
“一拜天地!”
高昂的调子刺穿幽暗,尘埃落定。
镜片化作纷飞的惨黄的秋叶,片片坠地。
转眼间,陈厌二人又来到一处陌生所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