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略带尖哑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几分威仪,也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村里已经住了一位隐居养病的皇帝和陪儿子就诊的大长公主了,怎么又来了太后懿旨?
虽说大人物见多了,但还是挡不住村人的好奇。
一群人齐刷刷回头,宛若划出的一条人浪,直直朝村道看去——
冯蕴也没有耽误,吩咐邢丙看好陈夫人这一群人,连忙放下手炉起身,整理好衣裳,走到台阶的下方相迎。
马蹄声越来越近。
不是一个人,而是三四个。
冯蕴定睛看去,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可看到行首之人是端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徐永时,还是略略吃了一惊。
冯梁边哭边喊,好几次想跑到陈夫人的身边,又被仆女拉了回来,对着冯蕴大声斥骂。
端太后性情柔弱,并无治国之能。内事不决问太监徐永,外事不决问丞相敖政,自己并无半点主见。
那冯蕴早早知情,不也寻常?
从此花溪乡得是多大啊。
冯蕴:我看到了,有读友说,把我的名字看成了马瘟……
接着便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恭贺声,以及欢呼声。
人群略一惊怔。
冯蕴升官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切身的利益,顶多就是看个热闹,但花溪的行政晋升,却与他们的命运息息相关。
当然,这是喜上加喜。
冯蕴说得客气,徐永却不敢受雍怀王妃的“奉茶”和小意。
冯蕴喜欢占足了理再动手,这一局打得很爽快。
她又将方才的说辞在徐永面前说了一遍。
“乡正乡亲,好。”
“冯氏女谢主隆恩。”她双手接过绢帛,慢慢步上台阶,安置在神台上。
她嗓子已经完全哑了,破锣一般难听。
马车离开花溪,陈夫人仍然在骂。
于是年岁尚小的冯梁,即使心有疑惑,还是控制不住的孩子心性,试图将愤怒、屈辱,发泄在对冯蕴的质问和骂声里。
冯蕴暗暗哼笑,目光冷冰冰的。
槐树下的院坝集结这么多人,正事不干,在干什么?
他若有所思,“王妃在这里开堂断案?”
徐永哦一声,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她声音未落,陈夫人便叫喊起来。
如果冯蕴真这么做了,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从今往后,她又该如何再现人前?
她看着徐永,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双眼露出殷切的光芒。
但事实上,冯蕴除了知道自己会升任王府长史,别的事情,当真没从裴獗嘴里听到一个字。
当初缇骑司的韦铮曾经告诉过她。
“腊月初六、初七,为庆花溪由村及乡,长门出资摆两天流水席,与乡亲同喜。”
就是稍有一点不足——早知陈氏这样耐揍,正该多打几下。
村人很兴奋。
“这个称呼好,听着便亲切。”
冯蕴的目光在他和陈夫人中间巡视一遍,唇角微掀,慢慢补充四个字。
人群里传来低低的松气声。
以晋旧制,百户为一里,十里为一亭,十亭才为一乡……
很明显,这些出自雍怀王的授意。
就连冯贞的哭声,都戛然而止。
徐永眉头微蹙,半晌,才回视陈夫人。
徐永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细长脸,白皙、清瘦,比冯蕴想象的年纪更轻,但行事却极为沉稳,跃下马来,二话不说,先向冯蕴行礼。
她朝徐永行礼。
那个时候她就怀疑过这个徐永的背景,但隔着深闱红墙,她没有办法深挖,而裴獗那边,大概也不值当为一个太监得罪端太后……
“冯十二娘之母。”
众人见她如此,好像这才明白过来。
这是又要做第一个女长史了?
可她去做长史,里正谁人来做?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里,徐永顿了顿,慢慢抿唇,耷着眼皮,慢条斯理地往下念。
她奉好太后懿旨,转身便让阿楼带徐永进屋,去吃茶歇息。
“夫人,杂家只是一个……太监。”
冯蕴冷笑:“拉下去。再给我嚎一声,一同执法。”
“财产的事,我已与夫人言明,可找衙门决断。此处再不必提。但村规是无论如何也要执行的。村规不正,花溪村……不,花溪乡如何治理,我这个乡正,又当如何行事?”
这一天,陈夫人是被人抬着丢到马车上的,冯蕴为免吓到村里的小孩,让人为她裹了一条毯子,遮挡屁丨股上的血迹。
长门摆神台香案的用意,为正村规,也是为了等着这一道旨意啊。
哪怕远在花溪,村里人也多少知道一点时局。
“徐公公见笑了,只是有一桩违背村规的事情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