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爱你。”她说。
不仅想你,这么多年里,其实我也一直爱你。
季清和在心里说。
想起来,以前恋爱时她很少说爱他,次数屈指可数。
白嘉树看见季清和的眼睛像缀了莹莹一汪水,唇色嫣红得如宝石,上下合动说爱他,令他心晃了又晃。
符远南总爱说他是军犬,这一刻他觉得,傻逼也好,军犬也好,所有罪名都往他头上安吧,有这样的她在,他无所谓那些。
越想越甘愿沉溺,但仅存的那丝理智不合时宜地在他心中拉响警铃,白嘉树,你又这样,你小心重蹈覆辙,小心又一身伤疤。他将那念头挥空,不愿去细想。
疫情在政府有力的管控与防范下,各地情况逐渐好转,各路媒体也相继报道着城市解封返工。
禾城正式被降为低风险地区的那天,季清和接到一通陌生来电。当时她坐在卧房里的沙发椅上处理工作,没署名的电话以为是业务工作,谁料对方是他——
“你好,我是程云凯。”
听着这陌生的男声季清和愣住,一刻还觉得是不是有人恶作剧,将手机拿起去看上面显示的来电归属地,竟然真是江城。
虽说她和程云凯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到能写二十集连续剧,但这其实是他们两人第一次正式接触。季清和不免心生奇异感。
“………去世了。”
电话里的人在说话,等季清和再将手机贴到耳边听,只听见程云凯话中最后三个字。她一时心中懵懵,又问了一遍:“谁?”
“父亲,去世了。”
季清和呆坐在椅上好几秒,回过神来后心烦意乱得只想抽烟。手上下翻找着五斗柜和书桌,好不容易才找到烟,可该死,打火机又被白嘉树藏在哪儿?
程云凯在电话里继续说着:“他前天凌晨走的,我忙着处理后事,又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今天才托人问到你的电话,所以现在才通知到你。”
程临走得并不轻松,癌症将他的身体折磨到枯干,最后的时候那张病床仿佛成为能吞人的炼狱,他哀嚎,他痛苦,眼里心里都是对被病魔折磨的悲惨与对人世间的不舍。
说到这里,程云凯声音也低了几分,而后便沉默了。那场景很可怕,经不起回想。
等他缓了缓神,才再开口:“明天是葬礼,也不知道你方便来江城的殡仪馆吗?如果不方便,有空回江城时,可以去看看他,毕竟——”说到这,程云凯顿了顿,“毕竟他最后的心愿,是想再见你一面。”
电话结束时,程云凯和季清和说了程临的墓地地址。
季清和听到那座山的名字时,还恍惚着。脑海里都是上次程临来禾城,抱着一束百合站在她面前的样子。
他说他已是晚期,她却没想到这个“晚期”的期限会是这样的短。
握着手机,季清和不知道自己出神了多久。一双大手抚上她的肩膀时,她才怔怔地转过头。
白嘉树见她失常的模样,浓眉微蹙。
季清和反手将抽到一半的烟捻灭,猩红在摩擦下逐渐湮灭,烟雾垂直上升,向四周弥漫。
白嘉树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矿泉水瓶被她当成烟灰缸,半截水面上漂浮着五六个烟蒂,灰黑的浮末像她不知为何而黯淡沉默的脸。
“今天心太烦了,抽得多了些。”她知道他向来不喜欢她抽烟,说:“下次克制。“
白嘉树并未责怪那些烟蒂,倒是问:“发生什么了?”
“程临去世了。”
即便是说这样的消息,季清和还是没有叫出那声“爸”,那声十几年未叫过的称谓在这刻仍如粒石头膈着上下唇齿。
“程云凯刚才和我打电话说的。”
白嘉树没说话,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似是一种无声的安慰。他温暖的大手贴在她的颊边,她不自觉往他的掌心里蹭了蹭。
他似突然想起什么,转手抬起她的下巴,眼神仔细地看她左右眼眶。
“这是刚哭完还是在酝酿情绪中?”他发现季清和最近很容易哭,他已经见识过好几回。
他语带调侃,像有意逗她开心。季清和拍掉他的手,说:“没哭。”说完,又自嘲般笑了声,问白嘉树:“我很冷血是不是,亲生父亲走了我也不为他掉一颗眼泪。”
他眼神认真:“不会,你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不是一两颗眼泪能诠释清楚的。”
季清和没说话,沉默着拥抱他。不一会儿听见头顶的他的声音:“但我有个意见。”
“嗯?”
“你的情绪不要给烟,都交给我好吗?”
坏事与烦心都只告诉一根根的纸烟,什么时候她才能记起身边有他的存在,他也是可以被倾诉的存在。
季清和过了好久之后才“嗯”了声,白嘉树看不见她的表情,俯看的视角只能见到她的头顶与柔顺的黑发,但她的“嗯”听起来很乖顺,这足够他受用。
那晚,程临久违地出现在季清和的梦里。
她在课桌前做作业,房门被谁推开,她抬头,原来是爸爸。女孩蹬蹬蹬地跑到男人的身前,仰着头看他,眼冒星星激动地问他:“爸爸,帮我买了没有!”
男人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套限量玩偶,偷偷地递给她:“小心点,不要让你妈妈发现。”
这套玩偶很贵,可以抵掉家里半个月的生活开销。严厉的母亲当然不同意,但温柔好说话的父亲就不一样,她撒个娇他便投降,心甘情愿拿出大半个月工资只为博女儿开心的笑。
季清和欣喜地接过,抱着转圈圈。而程临忽听见房门外的脚步,带着季清和匆匆进里屋:“快藏起来,你妈妈回来了。”
季清和跟在他的脚步后,抬头看见父亲的大手有力地握紧着她的,随着动作而左右摇晃,像摇摆的吊钟。她有些失神地盯着,等到房门关上,那双握紧她的手再也找不见,连带着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