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她打小儿便知晓,自己身上流着前朝皇室的血脉。
若不是改朝换代了,她可能是个公主,受着万人敬仰。只可惜,没有若是,也没有如果。父亲从小便对她教育严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让她进宫,成为皇后,再成为太后。
他们没有一兵一卒,可是复辟并不是一条绝路。
“这个世上,大概没有人记得了吧。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明明最先中意的人是我。我们相识于春日的桃花林里,我的帕子落在了溪水之中,顺流而下,我在那里追着,在下游遇见了拿着我的帕子的先帝。”
凌太妃说着,从脖子上取下了一枚玉佩,在郭尚书的面前晃了晃。
“郭老是几朝元老,一定认得这个吧?这是太子殿下送给未来太子妃的定情信物。先帝明明先对我动情,并允诺了要娶我。可后来,却被那个贱婢,夺走了所有的心。”
“我不过是陪着我的祖母,出去拜了一次佛,走了几个月而已。再一回来,天都变了。”
“京城里人人都在说,说先帝同平民女子的感人爱情。我不服气,先帝若是见了我,定是会想起我来,毕竟,我比她还有张玉,都要好看多了。”
“可是,你们猜怎么着?哈哈,选太子妃的时候,我身上竟然起了红疹子,密密麻麻的红疹子,难看得要命。就这样,我比她们都要晚上一年多,方才进了府。”
“那时候,也是桃花开的时候,遍地粉红。我穿着初次在溪边与先帝相遇时的衣衫,你们猜怎么样,他根本就认不出我来了。”
“我查了很久。一开始查到了张玉头上,她身上戴着一个药包,是那个药包,让我身上起了疹子。为此我争对张玉了许久,害得她的大儿子,一出生就是个有缺的。
“然后,我又查了许多年,方才知晓。那药包是先皇后送给她的。哎呀,害错了人呢!”
凌太妃说着,又笑了起来,她的眼睛眨了眨,仿佛在极力的告诉大家,什么叫做少女的狡黠。
池时想着,这凌太妃倒是有一点没有撒谎,她的确是生得颇为好看,尤其是一双眼睛,眼波流转只见,仿佛会说话一般。
可在她的眼中,却像是瞧见亲小舅穿着裙衫,涂着胭脂,捏着兰花指,娇嗲的问道:“大侄子啊,你说老子美丽吗?”
令人遍体生寒不说,简直就白日发噩梦。
凌太妃又眨巴了两下眼睛,一旁的郭尚书终于忍不住了,“你这个疯婆子,怕不是忘记了,你刚从火场里跑出来,一脸的灰!别眨巴了,看上去像是门口的石狮子眨眼了一样!”
“玉佩怎么了!先帝都升天了,你还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有啥用?快把老子的陛下放开!”
凌太妃没有理他,将玉佩一收,草草的揣进了自己的袖袋里,又接着讲了起来。
“我花了很多很多年,都一直心怀怨恨,可在那个贱人死的时候,我才真真切切的看明白。这世间帝王怎么会有真正的情爱?”
“先帝不娶我,也不娶张玉,要娶那个女人,不过是因为张家也好,凌家也罢,他不想要有这么强势的外戚。”
“那个女人是平民百姓,娶了她,能够得到天下寒门学子的心,能够得到民心。而且,她也不是孑然一身的,她的身后,还站着李将军。”
“李将军手握军权,能征善战。先帝武功之上,不及汝南王,更是能够用得着李将军。你们看,汝南王死了,无用的李将军,便立即也死了……”
“我没有杀死她。我不过是给那梅太嫔还有惠安公主两个蠢货,提供了些思路,给她们行方便,扫干净尾巴罢了。然后同张玉一道儿,冷眼旁观,看着她一点一点的死去。”
第四五一章 一群笨蛋
周渊听得青筋暴起,他双目猩红的瞪着那凌太妃,痛苦的骂了出声,“你这个毒妇,你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同弟弟周羡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不同,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已经懂事了。
他永远都记得母亲摸着他的头,笑眯眯的样子,她说:“阿渊,你知道春日草地里会有一蹦一蹦的小虫子么?你知道秋日摘下麦穗直接吃是甘甜的么?”
“在这皇宫里住得久了,我都不记得,这些都是我小时候亲身经历过的,还是我自己个幻想出来的。怎么办呢,阿渊要在这高台之上,过上一辈子了。”
那时候他懵懵懂懂的,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甚至听多了身边的人说,母亲就是麻雀变凤凰,一个吃糠咽菜的平民,竟然一跃成为了锦衣玉食的皇后,这怕不是上辈子拯救了大梁,几世方才修来的福气,应该感恩才是。
他不懂,所以还不悦的问阿娘说,“在皇宫里不好么?吃穿不愁,有人伺候,便是您想要南海的珍珠,天山上的雪莲,父皇都会找人,去给你寻来。”
他记得当时母亲的表情,她只是笑得更欢快了,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脑袋,点了点头,“阿渊说得没有错啊!应该感恩啊!你饿了么?阿娘给你做栗子糕吃。”
即便是过去了很多年,他依旧都记得,他同母亲坐在那镂空的盘龙雕凤的窗前,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还有那柔软的大手,同香甜的栗子糕。
那几乎是他童年最后的幸福时光,在那之后,母亲怀着弟弟,生了重病,像是发了狂似的,责骂于他,一向宠爱母亲的父亲,也好似忍受不了,将她一个人留在了中宫。
再后来,母亲去世了。父亲也变了,他从一个幸福无比的储君,一下子成了暴风雨中的孤舟……有几次险些中毒之后,他想,他这一辈子,再也找不回当初母亲给他吃过的栗子糕了。
凌太妃惊讶的看着上蹦下跳的周渊,她真担心,他一不小心,就自己个撞到了薛一观的剑上,然后直接倒地身亡了。
毕竟,她要说的话,尚未说完。
“我是毒妇?你都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了,竟然还这么单纯?在这皇宫里能够坐到高位,熬死皇帝的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哪一个人的手上,没有沾满鲜血?”
“是你母亲抢走了属于我的位置,我没有直接杀掉他,已经是比观世音菩萨还要仁慈的人了!”
周渊吸了吸鼻子,低下了头去,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你所看重的,兴许她,根本就不稀得要。”
池时瞥了一旁的周羡一眼,见他神色未变,松了一口气。
“你这么多年,都没有露出狐狸尾巴来,一直等到沈家倒了,方才动手,当真是比那乌龟王八,还能忍了”,池时看着凌太妃,转移了话题。
先帝那种狗东西,不配这么多女人,为了同他的感情而打破脑袋。
而听这种薄情寡性的男人的爱情故事,实在是浪费她的人生。
凌太妃一听,顿时又嚣张了起来。
就好比刚刚考了满分,就恰好有人问她考得何如,那尾巴就差要翘到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