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真怀念七天前的那个王尔德先生。欧亨利嘀嘀咕咕, 摸出了自己的文稿纸装模作样地添了几个字作为有编制有良心的官方社畜, 赶死线都快成为他的另一个职业病了,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都忍着难受强迫自己写了些东西。
我先声明,欧亨利对二叶亭鸣道, 虽然我写的故事读起来很乏味, 但我可没有半点敷衍您的意思。
这些就是我见到的与我渴望的, 我追悔莫及再也没办法挽回的世界上最无聊的东西罢了。
以他的职业和经历,他应该要写一些更有趣的东西才对。欧亨利自认为审题能力一流,也的确能写出那种扣人心弦惊险刺激的故事,只要他随便挑几个执行过的任务,高科技加异能力搭配高官富豪们的恶心阴暗面,稍加修饰就是一部精彩动作片,他自己想象一下都觉得热血沸腾。
情报官的生活就应该那样才对,每一天都像三流里的桥段,与平庸世俗毫不搭边。
但欧亨利最后只写了些平庸世俗无趣至极的事情,甚至有的没头没尾只一个闪回的场景寒风里卖花的老人,战场上捡拾遗物维生的孤儿,失业的男人和酒馆里卖笑的舞女他们都是永远不会被看到的底层人物,发不出自己的声音也不会被列在任何文件计划中做参考值,只是大时代下的背景板一角。
那都是战争中平凡到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画面了,似乎有些人诞生的意义就是牺牲,可不管文章的人相不相信,正是那样平凡寻常的东西,压垮了欧亨利自以为冷酷坚硬的心。
当他站在孤苦无依的老人面前,听着失去父母的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声,又或者面对着遍地残尸分不清谁是谁的战场中时,他没有办法问心无愧地告诉自己这场战争是正确的,他的所作所为是正义的。
老贝尔曼、杰米威尔斯、苏比、比利德利斯库
欧亨利一个一个默念自己披上的身份,他多希望自己可以真的变成这些人啊,浑浑噩噩庸碌度日,终日只为自己的温饱与生存奔波。
若是在没有战争的年代,那会是多么幸福的一生。
欧亨利的笔尖划破了纸张,他盯着自己写到半截的故事沉默许久,扭头问二叶亭鸣:我能来点酒吗?
威士忌、伏特加,或者其他什么酒都行,哪怕梦中他依然病态般地要求自己保持着清醒,酒精也能给他一个失控的借口。
当然,如你所愿。对小甜菜不过分的要求二叶亭鸣从来有求必应,敲敲桌子给欧亨利提供了几瓶酒助兴。
谢谢。
欧亨利开了一瓶威士忌,也没有倒进杯子里,直接对着瓶子灌进去一大口,脸颊立刻就红了起来。
真是好酒。他赞叹道。
在他的身边,拉格洛夫小姐的身影缓缓出现。
看来我们来得有些晚了。拉格洛夫小姐笑盈盈道,差不多同时凡尔纳也出现在了大厅里,这个少年人依旧不怎么适应进入梦境时的突然光亮,闭着眼睛踉跄两步,险些一屁股坐在欧亨利的腿上。
小心点。欧亨利扶了他一把,我的大腿可只给漂亮的姑娘坐。
凡尔纳局促地向他道歉,又被拉格洛夫小姐拉到的身边,小小的尼尔斯跳上了他的肩头,熟稔又亲昵地贴贴他的脸颊打招呼。
别管他。拉格洛夫小姐说道,坐下后无比自然地拿起凡尔纳的文稿,给他修改起了语法错误。
她是所有人里写作进度最快的,几天前就全部写完只等上交了。除此之外她还像老师一样辅导凡尔纳写作,让一头雾水的凡尔纳顺利找到写作方向,写出了一篇还算不错的好文章。
虽然文笔稍显朴素,故事也平铺直叙没什么起伏,但胜在情感真挚以情动人,再加上他的年龄不大也没怎么读过书,口语式的直白表达更能让人共情,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他内心的孤独与恐惧。
拉格洛夫小姐很喜欢凡尔纳,他们是七人里唯二会约定时间见面的人,拉格洛夫小姐还会关心凡尔纳的日常生活,交代他天冷添衣好好吃饭,叫欧亨利忍不住调侃他们像是一对母子。
凡尔纳听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拉格洛夫小姐却不怎么在意地下笑道:就跟您有职业病一样,总不能要求我完美无缺。
凡尔纳的年纪小经历得又少,让他写他也只能写写父母过世前后的回忆,薄薄两页纸就榨干了他为数不多的词汇量,全靠拉格洛夫小姐给他修改润色。
而拉格洛夫小姐自己则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一个一个写下了她教导过的学生们。
拉格洛夫小姐很久很久没有回忆那些事情了,她刻意让自己不去想起,政府也为她提供了一些特殊手段来淡化过去的伤痕,以至于她冥思苦想许久,也写不出全班孩子的名字。
那时候她只是个刚入职的小学老师,满怀希望地教导着自己教师生涯中的第一批学生,每一个都那么的可爱懂事,如同天堂里落下的小天使。
异能力啊战争啊之类的那些东西遥远得像在另一个世界。
直到一枚炸/弹落在她的学校里,把她美好的天堂化为了火海地狱。
拉格洛夫小姐差一点就死在了爆炸中,濒死的她唤醒了尼尔斯,尼尔斯召唤雁群把她救了出来。她在异能力显现的瞬间就知晓,只要她告诉尼尔斯自己要寻找人的姓名,在心里面想着他的面容,尼尔斯就会骑上他的白鹅,在地图上告诉她对方的所在。
尼尔斯还可以召唤出雁群,那些体型庞大战斗力惊人的鸟儿既能把她叼出爆炸后的废墟,也能眨眼功夫飞跃海洋跨越高山,不管目标藏在刀山火海还是密室陷阱,它们都能把人带到她的面前。
可是那一天,拉格洛夫小姐一遍又一遍念着自己每一个学生的名字直到嗓音嘶哑,一次又一次拼命回想着那些可爱的小脸,但无论如何尼尔斯都只是用悲伤的表情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尼尔斯找不到亡者的灵魂,她所有的学生都死在了爆炸中,那段灰暗记忆里唯一的色彩,是她手上脸上裙摆上,怎么都洗不掉的斑驳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