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心重重一击, 目光探究地看着景翊,声音迟疑:“你……你都知道了?”
他想过有一天主动跟他坦白,与他父子相认, 但绝对没有想到会是这番情境, 这么突然的状况。
面对景翊的冷声质问, 皇帝那向来威严的架势瞬间丢失,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在他面前只变成了一个苍老的父亲。
他哑着嗓子道:“你别怪朕不认你,只是当年你母亲临死前说过, 再不愿入皇家, 朕也是想遵循她的遗愿……”
这些年他虽没有认回儿子,可明里暗里对他也是格外照料, 尽力庇佑着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
皇帝声音哽咽,藏着些沧桑和心疼, 景翊却丝毫不为所动, 冷笑反问:“你现在知道遵循她的遗愿了?当初她活着的时候,你都做什么了?”
当年若不是他的刻意伤害, 若不是他故意纵容着后宫那些女人,他的母亲怎么也不会被逼得寻死。
皇帝面色微滞, 看着眼前这张和沈夕颜神似的面容, 他的嗓子哽住了,仿佛面对着当初女子的声声泣问。
他无言以对。
他这一生做过很多大事, 有过很多成就, 可以算得上一代明君, 可在沈夕颜这事上,他承认他是失败的。
他对不起那个女人,年少时的誓言, 情浓时的许诺,他一件都没有做到过。
也只有在面对他们母子的质问时,他才会觉得这么心虚理亏,一句话都说不出。
皇帝望着景翊的面容,庆幸自己和沈夕颜这个儿子还没死,让他还有个弥补的机会,他缓缓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回到朕身边来,恢复皇子的身份,朕封你为王,可好?”
向来威严尊贵的皇帝说这话时,竟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卑微讨好。
男人眸色睥睨,淡淡扫他一眼,冷笑一声:“你以为我稀罕那皇子的身份?”
当初他母亲用死庇护着他们逃出了皇宫,就是为了丢掉这皇室的身份,如今他又如何能当做一切事情都不曾发生,安然无恙地回到皇家?
就算皇帝心里能忽略母亲和妹妹的死,他也不能。
景翊从前敬重他,只因为他是万人敬仰的皇帝,可如今得知自己的身世,皇帝在他心里就变成了一个负心的丈夫和不称职的父亲,他再也无法对他敬重起来。
男人最后冷冷地看了皇帝一眼,沉着脸转身,拂袖离开帐中。
外头的天已经黑了。
冬日的晚风冷冷地呼在面上,如刀割般的疼,男人那冷硬的面孔,也在这一步步的冬夜行走中,一点点冰封起来。
回到帐中,阮清莞已经梳洗完毕,卸下钗环准备上床了。
她看到男人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禁眉目染上担忧,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景翊抬起眸子,望着这张清丽如初的容颜,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沉默了良久,在女子疑惑的目光注视总,终于哑着嗓子开了口:“如果……如果我说我是皇子,你会不会相信?”
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怎么会有这么戏剧性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从前那听在耳中的故事传闻,如今才知自己就是其中的主角。
可当他抬起眸子时,却看见眼前的女子不自觉眨了眨纤细的睫毛,目光惊诧而慌乱:“你……你都知道了?”
景翊面色一顿,不禁反问:“你早就知道此事?”
他原本以为自己对她坦陈此事,也会让她十分震惊,可眼前她这副表情,分明就像是早已知晓的。
女子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下意识后退一步,眼神躲闪,声音迟疑:“我……”
景翊幽深的眸子一闪,脑中回想起她曾经的一些举动,她会在太后寿辰时精心准备礼物讨她欢心,会在经过瑶华殿时发出一些不经意的感叹,也会在他面前有意无意地提及沈贵妃的事情……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只有自己一直蒙在鼓里。
男人顿时心生一种被欺骗之感,一瞬间逼近她,目光探究地问:“你怎么知道此事的?”
“我……”阮清莞低垂下水润的眸子,掩住眼底的慌乱,犹豫道:“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皇上和太后的话,才知道的……”
她自然不能对他说出自己重生的事情,也只好找其他理由来掩盖自己。
景翊又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阮清莞煽动了下眼睫,老实道:“大约还是你在边境的时候……我给你去信之前……”
男人这下不再说话了,静默着的面孔却依然淡漠,侧脸紧绷成一条线,看不出任何情绪。
阮清莞悄悄瞥了他一眼,摸不准他的想法。
他是如何突然知道此事的?按理说,皇帝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告诉他关于身世之事。
难不成是他自己查到的?那他现在……是不是也去见过皇帝了……
阮清莞不敢问太多,怕自己再暴露些什么,她换上寝衣躺下安睡,心中却乱成一团,脑中并无几分安睡的痕迹。
男人在洗漱后也躺在她身侧,锦被中的身体却格外僵硬,并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地拥抱着她入眠。
黑暗中,只听到两人浅浅的呼吸。
阮清莞的心中突然涌上些酸楚,哪里想到昨夜还那样抵死缠绵,今晚就变成这样同床异梦的状态。
她在黑暗中缓缓翻过身,留给对方一个孤寂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