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他下意识的皱眉也不过是在无数次重复下建立起的条件反射。
他观察到人思索时偏爱皱眉抿唇,便连细微的神情也学了去。后来他学着做一个人们口中常说的沉默寡言之人,许多表情便能省下,只不过那些微小的习惯还保留着。
但那不是属于他自己的神情。他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发怒。他常常能感受到自己在某一个节点该对姜莞笑,却没有应有的喜悦。
现在谢晦知道自己要笑,却感受不到被姜莞夸奖后的欢喜。他若是正常人,会欢喜的。
可他偏偏不是。
姜莞不知谢晦脑海中百转千回,有些累了。她一本正经:“谢晦。”
谢晦先看向她,再看队伍,以为又有什么变故,她要借此考教。
说来也怪,姜莞似乎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每每与他一起出来总能遇到许多事,她也总能借这些事教她许多。
但未卜先知显然是无稽之谈,只能说祁国已经不太平到一种地步,处处都是事。
他没见队伍异常,便问:“怎么了?”
“我站累了,你去给我找凳子。”她不是在商议,而是在命令。
谢晦环视四周,选定大约能为她找到坐的东西的地方,才对她道:“你在这等我,不要乱走。”
“好。”姜莞乖巧应道。
谢晦便去为她找东西坐,走远几步他下意识回头看,见她依旧安静地站在原地,这才彻底放心往不远处卖布的铺子里去。
姜莞确定他暂时并不能回来,方哆哆嗦嗦地伸出左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就这一下,她暖和许久的左手一下子冻得发热发疼,重放回暖炉上捂也觉得炉子没手热,冷过劲儿了。
暗卫不知从哪里出现,一下子跪在她面前。
姜莞有话直说:“等我快要走时会给你手势,你去叫人告诉陈管家这里有可疑之徒,让他派人来捉。”
“是。”
姜莞只吩咐了这么一句,暗卫便又不见了。她找不到自己之前踢的那枚石子,一下子感到十分无聊,只好无所事事地打量着不远处的队伍。
零零九:“我就知道你不会这样安分地站在这里。”
姜莞不解:“我哪里不安分,我又没有乱动好不好。站在这里白看人施粥那么久,看看他们能不能抓到谢晦,也算送他们一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礼物。”
“自己掌握的……礼物?”零零九已经完全搞不懂她。
“没错!如果他们能抓到谢晦,就可以把他送去官府。如果抓不到,那就是他们自己没用,什么也得不到。究竟是不是礼物,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端看他们的本事罢了。”姜莞胡说八道。
“我看你只是想折磨谢晦。”零零九揭开真相。
姜莞叹气:“我只是太没意思了,顺便告诉谢晦这世上谁也信不得!”
零零九:“可他明明是去为你找东西坐,好让你不那么累。”
姜莞语气冰冷:“这和他有可能与谢明月合谋杀我有关系么?”
零零九始知她什么也不曾忘,只是平常不喜欢拿出来说。
谢晦很快回来,真让他弄来一张交角的椅子来,椅子上甚至还有一张不新不旧的坐垫。他将椅子在房檐下摆好,对姜莞道:“坐吧,这坐垫在库房中放久了,看上去旧,其实还是新的。”他清楚她的秉性,挑剔得很。
姜莞啧了声缓缓坐下,一下子舒服许多。她晃了晃站得有些僵硬的腿,难得愿意和颜悦色地与他说两句话:“你站在这里。”她懒得伸出手,用脚尖点点希望他站的位置。
谢晦依从她站了过去,这个位置正好,可以为她将风挡住。
她的需求得到满足,终于肯安分一会儿,实际上是缩在椅子里打盹儿。
看人施粥是件很没意思的事,在没有意外前一切都是重复,不断重复。这样一碗连米也没有一粒的水能够让多少人饱腹?每个人喝的不过是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好像喝了这碗水他们就重新吃饱,不会饿死。
其实一碗粥下去反而让人更饿了。人们听到胃里晃荡的水声反而心慌,更因为没有实物来填肚子而空虚。但人们也不敢再多要一碗,有前车之鉴在那里摆着。
她悄悄闭上眼睛,反正有帷帽遮挡,偷偷休息一会儿也不会被发现。
谢晦则对这样不断重复的事习以为常,毕竟他的成长过程就是在不断重复地学习当中度过。
有前面的事作为铺垫,后面排队领粥的百姓谨慎许多,不敢再多要什么。队伍更迭的速度飞快,可依旧一眼望不到头。
锅里的“粥”也换了又换,越换越清澈。最开始那一锅还能看到些米粒,后来米粒没了,“粥”的最上层还浮着一层白花花的米油,到最后完全是煮了一锅清水。
姜莞本来只是闭目养神,养着养着便睡着了。
谢晦低头看她时见她一直是同样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明白过来她大约是睡着了。他知道自己若是正常人,这时候也该有不同的心情。
但他只能感受到心中死一样的静寂。
谢晦稍微侧过身去,正好能为姜莞挡住更多的风。
零零九看见他这样的举动内心复杂,却不会自讨没趣将之告诉姜莞。因为谢晦永远不知道无论他是善意还是恶意的举动,都只会让她恶心罢了。
姜莞的心是铁打的。
正当队伍大概就会这样平静地运行直到结束,总有变故出现。
姜莞是在一片哭声中醒来,睁开眼看到挡在自己面前的谢晦后踢了他小腿一脚:“让开,挡着我看了。”
谢晦让出些位置正好让她看见队伍里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