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珠不动声色,问道:“城中还有什么变动?”
刚刚过去一夜,要说有什么大变动也不可能。
萧负雪道:“昨日陛下召萧渊入宫,一直未放出来。臣今日入朝,听说陛下命甲兵防守,要他这几日都在宫中了。”他顿了顿,大约是不欲让穆明珠担心,又道:“陛下应该是怕萧渊得到消息后,一时冲动,做下错事来——将他困在宫中,也是为了保护他。”
“做下什么错事来?”穆明珠淡淡一语,见萧负雪噎住,便转眸一笑,道:“除了萧渊,还有谁也被困住了?”
萧负雪蹙眉思索。
“可曾见齐云?”穆明珠心想,既然母皇放弃了她,选择了孤臣,总要重用他吧。
“自昨日至今日,都不曾见过。”萧负雪如实答道。
穆明珠抚着茶盏,眸光微闪,难道齐云与萧渊是一样的待遇?
按照母皇的逻辑,既然会困住与她交情好的萧渊,当然也会困住对她一片情深的齐云——一直等到尘埃落定,而两人也都屈服于现实。
萧负雪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您回来的事情万一给陛下知晓……”他顿了顿,又问道:“虚云师父与众僧侣呢?”
穆明珠道:“他们继续西行。”她不知想到什么,忽而一笑,道:“轻装上阵。”
萧负雪看她露出笑容来,料想她有敷衍皇帝的办法。
穆明珠忽然问道:“新政一事,母皇要你拿谁第一个开刀?”她方才要萧负雪针对宝华大长公主发力。
萧负雪道:“谢氏。”
谢氏乃世家之首,谢钧为士族之望。
而谢钧表面上还披着人皮。
皇帝穆桢接到过穆明珠的密报,清楚谢钧与周睿私下的勾当,只一直未有证据。而正因为谢钧包藏狼子野心,为了掩饰更要配合新政、效忠皇帝也是麻痹皇帝。
而皇帝穆桢要的就是谢钧最初的配合,哪怕是虚假的姿态,却也足够给新政开个好头。
穆明珠当初上报谢钧与周睿之事于母皇后,见母皇迟迟未曾动手,原本推测是因为谢氏能量太大、未妥善布局之前不能打草惊蛇。如今看来,母皇对谢钧,跟对她是一样的。正如要她革新马政,榨干她最后一丝利用价值后再把她一脚踢开;要等谢钧配合新政,做出皇帝所需要的姿态之后,才会被真正清算。
“真好。”穆明珠勾了勾唇角,几分淡漠,端起案上冷了的茶水,望着萧负雪,轻声道:“祝君新政,一帆风顺。”
她站起身来,拉上了兜帽。
萧负雪轻声道:“臣该怎么与殿下联络?”
穆明珠抬眸看他一眼,并没有透露自己落脚之处,只是一笑道:“本王要见你的时候,会请薛医官前去传信。”
一阵风吹过,窗外古树上残存的梨花簌簌而落,恍如下了一场淡香的雪。
朝中,新政的推行非常强势。
有皇帝的最高意志,有右相的保驾护航,新政在朝中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有力的阻挡,便于两日内下发并施行。
可是从来办事妥当的右相大人,这次似乎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
新政的第一把刀,落在了宝华大长公主脖子上。
思政殿中,皇帝穆桢压着怒气,盯着俯首在自己跟前的右相,道:“你素来办事老成,这次怎么会放任底下人出这等纰漏?方才宝华大长公主跑到宫中来,跟朕哭闹了一番。新政事急,但急事要缓着办。”
底下办差的人去核查宝华大长公主的田地奴仆,一板一眼按照新政细则所写,给她留了三百亩地、三百奴婢。
宝华大长公主一开始接到消息,还以为谁在跟她开玩笑,等确知实情后,气得一个倒仰,拿了鞭子,骑着马冲出公主府去。若不是那几个办差的机灵早跑了,只怕要给宝华大长公主抽死在当场。
可是错事已经做了,也已经传得满城风雨。
架上了高台,要下来却不容易了。
皇帝力推的新政,第一个就撞上了宝华大长公主这样的硬茬。
全天下的眼睛都盯着,要看皇帝怎么处理宝华大长公主一事。
如果对宝华大长公主,皇帝开了恩,没有钉死了照着新政的条例来办,那大家就可以散了。
正如穆明珠当初在雍州实土化改革,第一个出头的一定要杀,哪怕他是当地第一世家的家主。
而皇帝不需要杀宝华大长公主,只要严守新政,给宝华大长公主留下三百亩地、三百奴仆便是。
可是当初连登基都依靠了宝华大长公主支持的皇帝,果真能下此狠手吗?
第三日,皇帝穆桢亲自往宝华大长公主府上去,赔礼道歉、软话说尽,然而新政官吏收走的田地奴仆,愣是一分一毫都没给宝华大长公主送回去。
皇帝穆桢拉着宝华大长公主的手,温情真挚道:“这不过是做给底下人看的,咱们姑嫂二人,做个天下人的表率。等新政推行彻底,朕便把借走的都还给你。”
宝华大长公主却并不是好性的,恼了一推皇帝的手,冷笑道:“做什么表率我不管,我只知道田地奴仆都是我那太祖父亲留给我的。你算什么牌位上的人?也好来‘借’我的东西?”
往上倒数二十年,皇帝也不过是她二哥的一个妾!也配跟她论“姑嫂”么!
皇帝穆桢饶是城府极深,此时也忍不住寒了面色,缓了一缓,起身道:“你现下生气了乱说话,朕不跟你计较。待你几时想明白了,便几时入宫来见朕。”
皇帝一走,宝华大长公主气得砸碎了半间屋子的陈设。
她府中什么人都有,消息立时传遍了建业城。
次晨一早,一顶青布小轿停到了宝华大长公主府门前,轿中下来一名管事模样的青年。他呈上拜帖,不多时便被引入府中,私下密见宝华大长公主。
“奴家主人谢太傅想请殿下过府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