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极长的地下密道,足有五十里之远,从建业城最中心的旧宅邸,一直延伸到南门所在的内瓮城地下。
其中岔路其实并不多,只在出口有三条岔路,大约是为了方便危急时刻进入。
纵观全局来看,这大约是谢氏祖先当初未雨绸缪,在定居建业之后,担心敌人渡江攻打下来,给自己留了一条关键时候逃命的密道。
如今这密道地形,巡防规律,已经尽数为穆明珠所掌握。
元初十七年的四月六日,恰是佛诞九百年之日,大庆典已经提前一日举办,据说建业城中人山人海、煞是热闹。
穆明珠在各项事务最关键的时刻,无暇去凑这热闹,熬了大半夜,终于将密道图纸与马政细致的新规都整理好。
四月初六这日,却并不是个好天气。
暮春时节,厚重的云乌沉沉堆在空中,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而风暴过后,不知将是怎样落红满地的景象。
穆明珠的心情,却并不受这坏天气的影响,她手中捧着写就的马政新规,怀中藏了密道详情图。
若是她献上密道详情图后,流风那里也恰好传来得手的消息,便最好不过了。
穆明珠早起乘快马往皇宫而去,做了当日第一个入宫之人。
可是竟然有人比她更早,出现在思政殿中。
穆明珠去的时候,正看到她的皇嫂杨菁从思政殿中走出来。
如今杨菁已经稍微开始显怀了。
她身边的大侍女扶着她,小声劝道:“您仔细身体,为了小殿下着想,也不该哭……棋语姐姐不慎走了,是她没福气……”
穆明珠听了一耳朵,见杨菁面上犹有泪痕,停下脚步,道:“皇嫂这是怎么了?”
杨菁抬头看她一眼,似是孕中有些疲惫,勉强一笑,擦着泪痕,轻声道:“今日是佛诞的好日子,我身边却有个侍女不慎失足落井、今晨给宫人打捞上来,惊扰了母皇的好日子。”
原来她是一早来给皇帝请罪的。
穆明珠若有所思,冷不丁问道:“那侍女原是宫里的,还是皇嫂从家中带来的?”
杨菁擦泪的动作一顿,似是有些恍惚,没有答话。
穆明珠却已经从她的静默中明白了,死的乃是她从家中带来的自己人,便道:“若是家中带来的,皇嫂难免伤心。不过意外的事情,大约都是老天的缘分。皇嫂也不必太难过。”便叮嘱那侍女好生照料,扶着杨菁离开。
思政殿中,皇帝穆桢听说女儿前来的通报,从小榻上站起来,对侍立一旁的李思清叹了口气,道:“佛诞的好日子,怎么从一早起来就不安生。”
哪怕她崇信佛家之说,最初的目的是为了统治,但十数年下来,假的也有了几分真。
李思清不好接话,只上前帮衬着,给皇帝披上外袍。
这时宫人又入内通报,说是济慈寺虚云师父领三千僧侣也入宫了。这支三千人的队伍,在离开建业去取真经之前,会给皇宫念一场佛经,祝福净化整个大周。然后,他们会接受皇帝的赐福,载着大周万民的期待,往遥远异域而去,求回永离苦难、大快乐、大智慧的真经来。
“公主能力秉性都是上佳的。”侧间只有君臣二人,皇帝穆桢对李思清说话也不甚避讳,“只是还太年轻。”
皇帝与公主母女二人,这一个月来为新政之事的争执,李思清在侧也有所耳闻。
她低下头去,笑着宽解道:“公主殿下才十六七岁,的确是年轻呀。在年轻人中,公主殿下已经是极稳重有成算的了。”
“太年轻。”皇帝穆桢长长一叹,道:“让她进来吧。”
穆明珠应召入内,心思从方才与杨菁的相遇,转到眼前的奏对上来,先呈上马政新规,与母皇细细道来。
皇帝穆桢对她办事的能力是满意的,点头听着,不时问两句。
穆明珠潜心研究了两个月,对每种情况都做好了预案,此时对答如流。
这场关于马政的奏对,进行了一个多时辰。
马政议完,穆明珠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感觉怀中那封密道图纸,像是发烫一般灼伤着她。
她应该捧出这份图纸的。
在谢钧与母皇之间,她要做的正是团结母皇、趁此千载良机彻底拿下谢钧。
可是不知为何,她的手迟迟没有伸向怀中。
恰在此时,宫人又来传报,说是三千僧侣已做完法事,只等陛下赐福了。
取经队伍离开建业的时辰,是特意选定的。
皇帝穆桢笑道:“这却耽误不得。”她站起身来,“你在此间稍后。”
皇帝往正殿而去,给众僧侣赐福。
穆明珠坐在侧间,心中烦躁,终于忍耐不得,从侧门而出,在廊下走动纾解心情,想要做出一个冷静的决定。
不知何时,那与回雪熟识的侍从走过她身边,悄悄递给她一只手帕——正是当初约定好的,流风得手的信号。
穆明珠攥着那丝帕,下定了决心——千载难逢的良机!决不能错过!
密道图纸,今日当献给母皇。
谢钧、周睿等阴结党羽、谋朝篡位的罪行,将大白于天下!
她回到侧间,坐定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