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种想要后撤拉开距离的冲动,却强行忍耐下来,伸手摆弄着母皇打理过后的衣带,极欢喜的模样,笑道:“女臣今日讨巧,空着手来的,却带了这许多宝物走。”
皇帝穆桢笑起来,周围的宫女们也都凑趣笑着。
皇帝穆桢退开一步,上下打量着穆明珠。
女孩站在窗边,渐明的天光洒在她身上,照亮了她发间温润动人的珍珠,照亮了她身上熠熠闪光的华服,也照亮了她那肖似母亲的面容。
皇帝穆桢望着穆明珠,却好像是穿过三十多载的时光,看到了十六岁时镜中的自己。
这是一种血脉延续的感动。
皇帝穆桢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动,哪怕是她生育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在生产之时也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当她生产过后,诞下的孩子会有专门的宫人抱走哺育。她只要专心休养,服侍世宗便好。正所谓生恩不及养恩,她生下了这些孩子,却没有养育过这些孩子。
似这样亲自装扮长大的女儿,在皇帝穆桢亦是头一次。
皇帝穆桢望着跟自己年轻时太过相像的女儿,心中有一点酸胀,暗叹自己是年岁大了,才有这许多无用的感触。
一番说笑过后,宫人入内通报,说是李大人与右相都在外候见了。
穆明珠笑道:“女臣不耽搁母皇正事儿了。”便要退下出宫。
皇帝穆桢笑道:“去看看朕给你修的王府,哪里不满意要改动的,只管说。若满意便在王府住下。”
穆明珠笑道:“母皇所赐,女臣还有什么不满意?况且女臣在外二年,什么都没操心,回来平白得一座大府邸,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这才又道:“不过……女臣想着,究竟旨意还未下,女臣若是住到王府去,难免不合规矩。所以女臣如今还是往公主府去,几时这王府过了明路,女臣再去不迟。”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皇帝穆桢微一沉吟,便答允了。
穆明珠悄悄松了口气,便恭敬退下。
公主府中原本听命于皇帝的那批人,被她借着汪年、赵西之事带去雍州,一并拔出。如今母皇又赐了一座王府,穆明珠却不能不想到王府中的仆从。王府的规制比公主府要高,仆从自然也更多,多出来的仆从,其中又有多少是听命于母皇的呢?
穆明珠盘算着这些事情,从寝殿中走出来,迎面正遇上一袭紫色官袍的萧负雪。
萧负雪早已望见了她,驻足俯首,“见过公主殿下。”
穆明珠歪头看他一眼,笑问道:“这二年来,右相的新政怎么还未推行?”
前世萧负雪力推新政,也得到了皇帝的支持,大力限制世家,不妨激怒了宝华大长公主,变相促成了宝华大长公主倒向谢钧。
穆明珠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偏偏要问这么一句,以示自己的“清白”。
萧负雪沉声道:“时机未到,仓促推行,反受其害。”
穆明珠知他终于吸取了上一世的教训,也算是从理想主义中稍微走出来看了一眼现实。
她若有所思,看一眼迎出来的母皇宫人,一笑轻声道:“此处不是叙话之处。改日咱们宫外再见。”
丢下这一句话,穆明珠心无旁骛,阔步往殿门外而去。
萧负雪侧身立在原处,因在皇帝寝殿之内,也并不敢光明正大望着穆明珠离开的背影,只以眼角余光看着那一抹金色离去。
这一世的四公主,与上一世大不一样。
她原本就是极聪慧有能力的,只是前世没想明白,以为避居便能让皇帝安心,谁知……
这一世他重生而来,却是阴差阳错激起了四公主**的欲
望。
而她一旦立志**,原来可以做得这样好……
穆明珠不知萧负雪的心思,出宫上了熟悉的马车,看见樱红才算是松了口气,除去繁重的华服,倚靠着后车壁,叹气道:“哎,在宫里睡了一夜,做了一夜噩梦。”
直到此时出来,她才觉出饥饿。
穆明珠下意识伸手往荷包中去,原本要吃几枚松子糖,忽然手指触到了纸张似的东西,取出来一看,却是一张红色的**安符。她抬眸,对樱红笑道:“你倒是有心。”
她的荷包都是樱红打理,自然以为是樱红放进去了。
谁知樱红却诧异道:“殿下不知这平安符吗?咱们从雍州动身那一日晨起时,殿下的荷包中便有了。”
穆明珠微微一愣。她从雍州到建业,路上没有打开过荷包;一入建业又先进宫,所以直到此时,才算是离开雍州后第一次打开荷包,只每日给樱红打理着。
若是离开雍州那一日多出来的……
穆明珠捏着那枚小小的平安符,眼前却浮现出了齐云含情带羞的面容。
第180章
穆明珠回到了阔别两年的公主府。
碧鸢等人早已得了消息,都列队至于府门前相候。
穆明珠望着熟悉的面孔,至此才有一点回到自己宿处的实感。
她略一点头,对着自己人,倒是不必佯装,道:“本殿远来困倦,且去歇下。”当着众人,她丝毫不提昨夜在皇宫中噩梦连连、难以安睡之事。
碧鸢忙引着她往清扫干净的寝室而去。原本跟着穆明珠去往雍州的侍女如翠鸽等人,也与留在公主府中的好姊妹一一相见,各有欢笑或眼泪。
穆明珠卸了母皇所赏的珍珠头面,宽去外袍,换了一件绵软丝滑的中衣,任由长发垂至腰间,径直往床上倒去。
外层的床帐也放下来,虽是白昼,光线却黯淡下去。
她卧在帐中,向外侧躺着,一手垫在颈下,另一只手却压在枕头底下。
那只压在枕头底下的手心里,握着小小一只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