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珠想到此处,忽然扯了扯嘴角。
虽然母皇喜欢穆武的性情,但跟旁的比起来,这个侄子仍是无关紧要的;在眼前的时候,还会夸上几句,若是不在眼前,除非要用到才会想起来。
哐啷哐啷的脚镣声中,头戴黑布罩的男子被押送进来。
侍从护着那人在穆明珠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来,而后摘去了黑布罩,露出了他面色饥黄的脸,正是在荒地苦苦劳作三个月的穆武。
他脸上那六道鞭子留下的疤痕,还没有完全消除,那样锃亮的明疤,也许永远不会消除了。
他眼睛上绑着厚重的黑布条,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是畏惧地缩着肩膀,仿佛在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攻击。他的口中被木球塞住,从脑后绑住,使得他除了嗓子中意味不明的呻吟,根本发不出任何清晰的音节。
穆明珠轻轻颔首,示意那两名侍从退下。
门扉从外面掩上。
穆明珠自己亲自动手,给穆武解开了绑在脑后的布条。
他的眼睛得以重见光明,他的舌头得以再度自由活动。
可是穆武却像是阴沟中的老鼠,在眼睛上布条脱落的一瞬间,呜咽着把脸往胳膊底下躲藏去,像是春日明媚的光会刺伤他的眼睛。
也许真的会刺伤。
毕竟他已经三个月不曾看到过光线。
他用手臂挡着头,缩在椅子一角,像是精神不正常的人那样,浑身抽动着,恐惧而又无助,像是虚空中有无数看不见的鞭子不断挥落在他身上。
由此可见,他在荒地上的三个月劳作,一点都不轻松。
静玉本就是个会刁难人的,又知这人是公主殿下特意关照过的,岂能不尽心?
穆明珠缓缓坐回对面去,望着穆武从恐惧到疑惑到渐渐平静下来,手指压在建业城皇宫发来的那封信上不曾挪动。
穆武终于稍微镇定了些,从胳膊间抬起头来,眯缝着眼睛向穆明珠看来。
当光线再度进入穆武的眼睛,当他认清了穆明珠的面容,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然后,穆武起身便要夺门而逃,却被脚镣绊倒,摔下去、扑倒在穆明珠脚下。
穆明珠低头,冷漠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穆武。
他看起来跟从前国公府中高高在上的郎君全然不同了。
他身上再没有熏人的名贵香气,取而代之的是三个月不曾洗漱的酸馊味。
他瘦得几乎是皮包着骨头,更没有了养尊处优的白皙。
“你……你又要如何折磨我?”穆武大约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这简单的一句话,说得七零八碎,字音含糊。
若不是室内只有两人,距离又足够近,穆明珠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起来。”穆明珠冷淡道。
穆武趴在地上没有动,忽然泣道:“别杀我……求你!别杀我!从前都是我做错了,求求你,抬抬手,饶我一命……”
他被摧残了三个月,每日都在黑暗中恐惧,生怕哪一日穆明珠发疯要了他的性命。
当初离开建业的时候,他没想到穆明珠可以这样疯。
如果她真的发疯,他身边什么人都没有,等到他死了,就算皇帝会惩罚穆明珠,有还有什么用呢?
不管怎么样,他总要先活着回到建业。
“饶你一命?”穆明珠眯眼看着他,从她俯视的角度看下去,只能望见穆武乱蓬蓬、干草一样的头发,她慢悠悠道:“你当真想活下去?”
她当初鞭打穆武,又让人看管着他、要他去荒地开垦,固然有要教训穆武的意思,可是却也是为了盘清穆武的势力。
当初回扬州的路上,原本的黑刀卫副使蔡攀忽然发难,被她与齐云制服之后,承认了幕后主使乃是穆武。
换句话来说,穆武在建业已经暗中与当时的黑刀卫副使勾了手。
黑刀卫,乃是皇帝的爪牙。
穆武既然能策动黑刀卫副使,那么他身边是否还有别的势力呢?很可能是有的。
穆明珠要他隔绝音讯这三个月,正是为了引出他手上别的势力。
毕竟不管是什么来往,三个月的时间没有消息,对方怎么都该着急了。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三个月中除了现在皇帝这封信,没有一个人来找过穆武——明面上、暗地里,都没有。
穆武手中的势力,竟出乎意料地干净——或者说简陋。
就好像他原本手中唯一的势力,就是与黑刀卫副使蔡攀的那点勾连。
穆武在穆明珠脚边,磕头如捣蒜,“呜呜呜,我真的想活下去!求你放过我!”
穆明珠淡声道:“那么蔡攀是怎么回事儿?”
穆武愣一愣,仿佛迟了一息才从这三个月无止休的劳作中回过神来,想起了蔡攀究竟是何方神圣。
穆明珠冷声道:“若有一句谎话,菩萨都就救不得你。”
穆武的心理防线,已经被这三个月的折磨击溃,此时听了穆明珠这一句,在恐惧与希望之间,更是彻底投了降。
“我不是人!我真不是东西!”穆武连声道:“当初我犯了糊涂,竟然叫蔡攀去害你,好在你没出事儿……”他又连连求饶,“从前我做的错事,你罚也罚过了。如今你好端端做你的公主,又何必……何必跟我这样的东西计较……”
“你跟蔡攀怎么认识的?”穆明珠径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