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那人一袭黑衣,面容为两侧随从的火把映亮,在雨丝银亮的暗夜中,阴郁俊美宛如异教徒的王子。他足尖轻点,也不见如何发力,竟将原本跪倒在他面前的贼人踢转过去,一弯腰扯落了那人面巾,冷声道:“柳郎君,你看好了,这是不是方才伤你之人?”
柳原真微微一愣。
张忠已觉出事情不对,暗中比了手势,要底下人中的两名暗中上前,想办法做掉被抓住的那几人。
谁知张忠这边的人接到信号,稍有异动,立时便是“咄咄”两声,给利箭破空而来、当胸穿过,被钉死在了身后的柳树上。
张忠等人骇然,抬头看向利箭来处,才见此处暗夜中的矮墙上,不知何时已经布下一列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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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在场所有人都在这批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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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射程之内。
齐云脚尖用力,碾过那人扣在泥土中的手指上。
“哎唷!痛死我了!”那人终于忍耐不住,大叫起来。
而柳原真透过他的叫声,终于感到了一丝熟悉——正是这人方才说是四公主要他的性命。只是方才这人故意压低扭曲了声音。他定睛往那人面上看去,忽然感到有些眩晕,这人不正是跟在张忠身后的王府护卫?
张忠见事迹败露,眼珠一转,手臂捞过柳原真来,想以此求生。
“咄”的一声,齐云一箭先出,穿透张忠的左手,又一声令下,所率三百名精英扈从一拥而上,将张忠等人齐齐拿下。
襄阳城行宫中,穆明珠独自坐在寝殿内室,耳听着雨声淅沥,望着一盏灯烛发呆,直到灯花一爆,才惊得她回过神来。
在她案头,已经处理完的政务信件往来之上,还有一封邓玦晚间派人送来的信,大约是对她情书的回应。
只是穆明珠无心查看,平白搁了一个半时辰也没打开来。
平时齐云也有晚归的时候,有几次她甚至已经准备睡下了,他才带着一身寒气从窗口翻进来。但那种情况穆明珠丝毫不曾在意,他做的本就是归时不定的差事。
可是今夜,因为知晓他要去做什么,因为清楚是存在危险的事情,穆明珠反倒难得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关心则乱。
她清楚沉湎在这样的情绪中毫无益处,可是等不来结果却也难以入眠。
“去外书房看看虞先生还在吗?”穆明珠唤了樱红来,“若是还在,便请他到花厅稍坐,本殿想与他对弈一局。”
深夜的花厅中,穆明珠与虞岱的一盘棋局刚过半,齐云便裹着一身湿冷归来。
柳原真的腿伤在路上已经简单包扎过了,由行宫的扈从抬着滑竿送他进来。青年人这一夜受了太多惊吓,又受伤失血,还给冷雨浇透,面色惨白,一身湿衣坐在滑竿上,狼狈不堪。一路被送到行宫花厅中来,柳原真却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自己左腿上刺眼的绷带,也没有向穆明珠行礼,似乎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其实发生了什么是很好理顺的。
那带头的张忠虽然是王府的护卫,但是在应对严刑逼供这方面,完全没有经验,给齐云一审,早已什么都招了。
这张忠的确是英王府的老人,从英王来到南阳,就一直在府中做护卫。这次的事情乃是王府长史选定了他之后,英王又亲自交待过的,要他派可信之人佯装成四公主的人,“不要伤柳原真的性命,只是叫他惊醒,不紧要处来一刀便是”,对张忠的说法,乃是为了报柳老爷子的仇,要激起柳原真的血性,也叫雍州各大世家同仇敌忾。张忠既然被选中,自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办事非常老道,一上来先摸清了柳府的巡防布局,又提前在堆积木柴的屋舍中浇了油,趁着雨夜先动手,悄无声息就解决了一批柳府的护院,佯装贼人前来,吓坏了柳府的赵管家,叫赵管家带着柳原真从后门逃——柳原真一到后门,却正好撞上张忠提前安排下的人手,便是那几个佯装是穆明珠扈从的人。
直到这一步,张忠的安排一切顺利,不出意外,柳原真便会相信的确是四公主要杀他,就算是其中有几处疑点,但是等到天亮,大火将整座柳府烧光,掩埋了一切证据。而柳原真“四公主要杀我”的消息已经传递出去,给别有用心之人散布,那么柳原真就算还有疑心,也没有了退路,只能从此以后带头走上围剿穆明珠的道路。
只是英王一系的人万万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穆明珠的人正等着他们出手。
齐云及时出面,擒住了真正的“贼人”,戳破了这一场用心险恶的构陷——针对穆明珠的构陷。
柳原真始终垂头看着自己的伤腿,听着齐云向四公主的汇报声,渐渐像是醒过神来。自从认出那伤了他的“贼人”原是跟着张忠同来的王府护卫,柳原真便陷入了一种不敢置信的情绪中——姑母派来的护卫,怎么会要取他性命?待听到乃是英王亲自下的命令,并非他姑母所为,柳原真心中那种不敢置信的情绪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与齿冷之感。如果今夜针对他的刺杀,乃是英王有意构陷四公主之所为。那么当初祖父之死,背后焉知没有这些人的手笔呢?否则雍州世家这么多,**的偏偏就是祖父?
怀疑的种子一旦破土,只会长成参天大树。
进而柳原真怀疑起了今日来见他的那些长者,他们口口声声劝说他不要接刺史别驾的职位,痛陈其中利害关系,果真是为了他好吗?还是怕他脱离了世家,转而给四公主做起事来?而这些表面看起来与家中交好的大族,其实往上数几十年,哪一家都有过磕磕碰碰的事情。那么祖父之死,背后有没有他们的手笔呢?柳家为雍州第一大世家,底下的世家中看不惯他们家的也大有人在。
冷的雨、火光浓烟、赵管事的头颅、张忠勒住他脖颈的手臂……还有去岁新年拜贺时,英王模糊的笑脸……
柳原真盯着自己伤腿上的绷带,盯着盯着只觉上面有血水涌出来,蜿蜒着、狂笑着。
他口中发出怪声来,人也在滑竿上乱颤,一时觉得身上冷,一时又觉得滚烫。
两旁的扈从上前按住了他。
“请薛医官来给他看过。”穆明珠听齐云的汇报到了尾声,见柳原真忽然发癫,便命先给他医治。
寻常人死里逃生之后,也会有些应激反应。更何况柳原真短短一夜之间,经历了这样大的反转。
穆明珠皱眉看着扈从抬柳原真下去,对齐云道:“别是伤到了头?”
齐云道:“不曾。那王府护卫只刺伤了柳郎君左腿。”
穆明珠伸手摸了摸他**的袖口,道:“你也先去换过衣裳,莫要染了风寒。”
齐云黑眸一亮,忍不住又望了她一眼,才依言退下换衣。
花厅中只剩了穆明珠与虞岱两人。
虞岱等着公主殿下先开口,关于雍州新政的推行、接下来的行事,他也已经攒了一肚子话,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穆明珠。
谁知穆明珠却并没有谈政务的意思,在棋盘旁重又坐下来,伸手示意,道:“虞先生请——咱们先把这局棋下完。”
虞岱倒是佩服她这份定力,便重又执起棋子来,细看棋局。
可是这下半局棋,穆明珠到底有些心不在焉,落子很快,没有经过谋算,只是凭着手感本能反应,与其说是下棋,倒不如说她借着下棋在理顺自己的思绪。
其实上次的针对她的那场刺杀,崖壁平台上那伙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