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玦一笑,道:“玦见殿下出手不凡,只顾欣赏了。”
原本与两人同行的萧渊,方才追着一只大黄羊,已经带着一队侍从冲入了左侧的林中。
穆明珠笑睨了他一眼,道:“你只骑马,不拉弓,不冷吗?”
邓玦骑装的肩头落了薄薄一层雪花,融化的雪水已经把那亮红的衣料染作深红色。
邓玦含笑道:“玦观殿下发箭,心中惕然,待得射中,又如饮醇酒,身上汗出,竟不觉风雪之寒。”
穆明珠忍不住笑起来。
邓玦行事有度,让人如沐春风的劲儿,颇似谢钧,却无谢钧油腻之感。他这些话说来,是让穆明珠明知他说的是奉承话,却说得格外有趣讨喜些。
穆明珠笑过之后,徐徐道:“缉拿柳猛一事,邓都督从中出力颇多,怕是要得罪了英王。”她睨了邓玦一眼,淡声问道:“都督后悔吗?”
邓玦悠悠道:“事情已经做了,后悔也晚了。”
穆明珠大笑。
他本可以正色从容,说他乃是奉皇命、依律令做事,不曾得罪了谁,更不至于后悔。
但是那么一来,便毫无趣味了。
两人谈笑之间,不知不觉已经穿过林木,却见眼前一片开阔的原野直通北山,而山下有一群静谧的羚羊正在低头吃草。因穆明珠等人缓缓而来,距离又远,那些羚羊似乎还未察觉,并未警惕奔逃。
可是这距离太远,绝非穆明珠臂力之所及。
邓玦善解人意道:“玦与众扈从在此等候,殿下只携数从人上前如何?”
穆明珠却并不领情,歪头看了他一眼,了然道:“你觉得本殿在这里射不中?”又一扬眉道:“你可以吗?”
邓玦垂眸一笑,道:“为殿下,玦愿勉力一试。”
穆明珠眼珠一转,道:“敢不敢与本殿赌一番?”她笑道:“就隔着这么远,看本殿与邓都督究竟是谁有所获。”
邓玦却也没有相让,微微一笑,道:“玦不会看眼色,等会儿怕是要惹怒殿下。”
穆明珠下巴一扬,笑道:“你尽管忍怒本殿。”
“玦从命。”邓玦应声,招手要亲兵奉上他所用的六石强弓。
穆明珠却是轻声吩咐扈从,道:“取黄肩来。”
她的声音虽然轻,但邓玦与她距离很近,自然听清了,微微一愣,苦笑道:“这……玦不曾料想到。”
黄肩乃是弩机,强度跟人的臂力无关,用的乃是机械力。
底下人见公主殿下要与邓都督比试,从弩机中取了单人可触发的最强一种,由两名勇健的扈从上弦。
邓玦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掠过公主殿下过份灿烂的笑脸,翻身下马,似乎也认真起来,“换弓。”
他于马上能开六石弓,站在地上却可拉开十二石的强弓。
一时弩机与强弓备好。
穆明珠双手托着弩机,单眼瞄准远处的羚羊,口中低声数着,“一、二、三!”
随着她口中“三”的字音发出,一道声如雷吼的弩箭声,与一道尖锐哨音般的弓箭声,几乎是同时破空响起,直奔山下羚羊群而去。
见两人箭出,两队扈从立时打马上前,捡拾两人猎获之物。
一时扈从回来,献上猎物,汇报道:“邓都督射得远,殿下却射得妙。”
邓玦因见公主殿下起了争竞之心,因此盯着最远的羚羊射去——毕竟如果上位者想要认真比拼的时候,随行的人一味相让也是无趣。
他开十二石硬弓,射中如此之远的猎物,无愧于一州都督之名。
若有武艺的比试,他怕是也能得个武状元。
“殿下怎么射得妙?”邓玦笑问道,目光落在扈从献上来的猎物上,微微一愣,笑道:“原来是一箭连双肩,果然妙。”
只见穆明珠所发的弩箭,一箭贯穿了两只羚羊的肩膀,将两只羚羊钉死在一处,足见她扣动机关时,所抓时机绝妙。
“哎唷!”一道懊丧夸张的叫声从侧旁林中传来,萧渊骑马出现在众人眼前,一见穆明珠便告状道:“我刚见了那群羚羊肥硕,正与众扈从拉开包围圈,要合拢围剿,谁知布局才定,就见两箭飞至,惊跑了我的百多头羊。”
穆明珠与邓玦都笑了。
萧渊驱马至于穆明珠身侧,显然已经知道放箭人正是这二人,半真半假笑道:“若方才不是给你们坏了事儿,我这百多头羚羊一缴,非夺了今日的头名不可。”他的目光落在穆明珠胯下通体乌黑的骏马上,摇头叹道:“可惜了头名的好马。”
穆明珠笑道:“你若是看上了我这匹黑美人,倒不必可惜。这黑美人是不可能赏出去的。”她一面说着,一面以手抚摸着大黑马梳成辫子的鬃毛,神色温柔。
邓玦看在眼中,若有所思,笑道:“殿下乃是爱马之人。”
当下穆明珠一番野猎,兴致淋漓,待到傍晚时分,与归来的众儿郎炙烤了猎物果腹,又果然依照前言,给猎物最多最好的十人各有赏赐,又另外赏了一匹异域好马给那头名,最后约定了过几日再来游猎,又要他们介绍熟识的勇健儿郎同来。
她兴尽归去,饮了两盏酒后,微醺坐于轩车之中,口中似乎还有烤肉的香气。
车队转入南郡城中大道上,穆明珠正闭目假寐,忽然感到身下一顿,轩车停了下来。
陪伴她入城的邓玦骑马跟随在车旁,此时低声道:“前面有人拦路,殿下勿惊。”
穆明珠猛地睁开眼睛,眸光锐利,毫无醉态,淡淡应了一声,探身掀开车帘一角,隐蔽向前方看去。
只见已经提前肃清了的大道上,一名锦衣中年男子领两个仆从跪于正中。他们能“突破”城中清道的扈从,忽然出现在她回行宫的路上,显然不是一般人。
一时林然上前问询归来,低声汇报道:“殿下,是柳家大郎柳鲁,说是要替他父亲坐监。”